高考这年盛夏，我逃离了生长十五年的大山。怀里揣着被撕碎又重粘的准考证。
身后是漫天大火。拐走我的养父母在生命尽头不断地哀嚎咒骂。而救赎我无数次的杨老师。
她似哭似笑，那凄厉的嘶吼声在火光中炸开。她高喊着：“林夏！向前跑！别回头！
永远…别回头！”01.我叫林夏，曾用名“林旺弟”。
村里能掐会算的白胡子老头说我能旺家。是个命中带弟的。于是3岁那年的盛夏。
我被养父母用一根冰棍的代价。带回了林家。02.这一年，他们对我格外好。
棒棒糖、牛奶、冰棍、饼干...随便我吃到饱。第二年，多年求子困难的林家父母。
真的有了一个亲生儿子。我的宝贝弟弟——林光耀，出生了。从此，那些零食的味道。
永远封存在了我的记忆里。03.我要负责哄弟弟、喂弟弟。
还要洗全家的衣服、刷碗、扫地。来换取裹腹的青菜粥。可我是个嘴馋的。在饭桌上，
我的眼睛总是控制不住。会瞟到那些油亮亮的肉菜上。养父嘲笑我是个有野心的贱蹄子。
“你要想吃肉，可以出去卖！”养母辱骂我是个不安分的小***。“你卖也滚远点卖！
别带坏了你爸和弟弟！”弟弟年纪还小。咿咿呀呀的说不清楚话。
但他看出了养父母对我的嫌弃和愤怒。于是他挥舞着小拳头砸到了我的眼睛上。他年龄虽小，
体格却健壮。抡圆的拳头砸得我眼眶生疼。养父母看到我龇牙咧嘴的样子，双双大笑起来。
养父骄傲着夸弟弟力气大这点随他。养母则欣慰弟弟才这么点大就知道维护爸妈。
弟弟日渐长大。我身上的淤青也从眼眶逐渐在全身随机增加。青了紫，紫了青。
总没有完好的时候。04.7岁这年夏天。刷碗的时候，我偷舔了一口锅边的猪油。
被养父抓起来暴打。左眼磕在了柴火垛的枝杈上，哇哇流血。养母担心我变成瞎子。
她拍着大腿直懊恼：“这死丫头不中用了！”“昨儿才跟村头老张讲好价钱，
要许给他家孙儿的。”“现在人家不愿意要了，说瞎子不值那个价！
”养父啐了一口：“狗屁不值价！”“瞎了眼咋了？讨媳妇能生孩儿就行嘞！
”“这老张头分明想耍无赖！”养父母揪着我的衣领子，一路拖到老张头家。
骂骂咧咧逼着老张头掏钱。老张头稀疏的头发都白透了。平时走路也颤颤巍巍。
这会子骂架倒是惊奇的没落下风。老张头家的憨孙子透过窗户朝我咧嘴笑，露出一口黄牙。
我有些反胃。但一想到那口猪油。我捂住嘴硬是忍住了。不能吐！
赔上一只眼睛才舔到了一小口猪油。吐出来就白瞎了。
05.养父母和老张头的这场大战惊动了村长。村长左右为难。
召集村里有威望的老人一起来评理。大家在村长院子里坐着。东一嘴西一句的左右战队。
我缩在村长家门口的大树下，手指死死攥住衣角。村长家的儿媳妇笑盈盈的端来一大堆茶杯。
放完茶水，她走到村长跟前笑道：“爸，让这丫头跟我去学校吧。”村长愣了一下。
养父母也愣住了。她又说：“村里的希望小学刚盖好，正赶着招生呢。
”“前几天我去县里开会的时候，领导们也提过一嘴。
”“如果村里有需要重点帮扶的...残疾孩子，能领到额外补贴。”“村里的学校，
和孩子家里，两方都能领到补贴。”我有些茫然。不知道学校是什么地方。
上学又意味着什么？会比在养父母家更好吗？会比嫁去老张头家做孙媳妇更好吗？我不知道。
村长儿媳妇走到我跟前。她俯下身子，摸了摸我的头。“好孩子，
这么瘦...”“你跟着我去学校上课，以后喊我杨老师就好。”见我不说话，
她又低了点身子，贴着我耳边说：“学校有食堂，能吃上肉。”我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左眼的疼痛好像也消失了一点。满脑子只剩一句：“能吃上肉，能吃上肉，
能吃上肉...”杨老师又走到我养父母身边，笑得灿烂：“林家大哥大嫂，
你们福气还在后头呢。”“林家丫头一看就是聪明孩子，
将来长大了肯定能考上好大学...”“不是，我是说，到时候就能给你们钓个金龟婿回来，
就能发大财哩！”养父母很高兴。村长也很高兴。这下老张头不乐意了。
06.杨老师笑着跟老张头说：“张大爷，你别担心。”“您家张骄傲今年才15，
未成年呢，也能上咱村新盖的学校。”“上了学就聪明了，将来不愁没媳妇。
”村里人也点头认同她。“是啊，老张头！到时候学校一开，
周边几个山头的女娃娃都要来学校上课的，你家张骄傲，随便就能挑一个。
”“哎呀村长真有福，这么有文化又能挣钱的儿媳妇！”“以后咱家买媳妇，也按这个标准，
找个女大学生。”村里人乱哄哄的笑开了。“你又不是村长！还想买女大学生？
”那人瞪着眼：“那咋了？多掏钱就是了！反正都能回本！
”“村长儿媳妇刚买来不也是不听话？”“打几顿，再生俩娃，现在不还是老老实实的！
”“又给村里办学校，又给村里拉投资。”杨老师恭敬的给村长点了一支旱烟。
村长吸了一口，舒服地眯起眼睛。村里人更羡慕了。“就是，就是，啥大学生不大学生的！
女人嘛，在哪里生了娃娃哪里就是家！”“这小杨老师逃跑回去，她爸妈也不要她，
还不是乖乖回来咱们村...”村里人各个喜笑颜开的。可我分明看见杨老师躲在角落里，
眼角泛起了泪花。07.学校的食堂也不是总能吃到肉。但比养父母家的青菜粥丰盛太多啦！
每天都固定发一个鸡蛋一瓶奶。另外每周一和周三额外加餐，可以吃到小鸡腿。
杨老师会把她那份也偷偷给我。她总是笑眯眯的。每次见到我都会跟我说很多话。
上课点名时喊我“林同学”。偷给我加餐时喊我“旺丫头”。周一加餐，她摸了我的头，
笑着给我夹鸡腿。“旺丫头，老师中午回家吃，这份鸡腿给你吧！
”我眨巴着眼睛不知该怎么答话。其实昨天傍晚，我看见杨老师了。
她偷偷躲在河边芦苇丛里哭，呜咽着说自己没有家。到周三加餐，她捏了捏我的脸颊。
惊喜的发现我长胖了一点点。她就又笑着把她的鸡腿给我了。“旺丫头，女孩子就得多吃肉，
才能长得高高壮壮的。”可养母说，男孩子才配得上多吃肉，男子汉才需要长得高高壮壮的。
碗里鸡腿散发着香气，馋得我直流口水。于是我甩甩头，把养母说的话全甩掉，
低头狂啃鸡腿。周五要放假，她见我时收敛了笑意。满面担忧的望着我。“旺丫头，
要多读书！”“书读得多就能走出大山！就能改变世界！”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杨老师，
大山外边是什么？被改变的新世界又是什么样子呢？”“您总教导我们要多读书走出大山，
可您就是咱们村里读书最多的女孩子啦！”“为什么您不在大山外边，却留在了大山村里呢？
”杨老师沉默了，良久不答话。末了，她弹了我一个脑瓜崩。“伶牙俐齿的小坏丫头，
吃饱了就好好读书！”“等老师再跟县里争取争取，再过几年就能给村里盖初中！
”她笑得很勉强。满嘴说些我听不懂的碎碎念。“有了初中就好了，
义务教育普及到位就好了，资源匮乏的情况改变就好了，
思想会跟着物质一起提升的...”“再多几年就好了，
再多改变一些就好了...”我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但她说的要给村里盖初中这件事。
在我上到五年级这年实现了。08.新盖的初中剪彩这天，村里来了很多大领导。
跟着的还有很多扛着大黑机器的记者们。杨老师说课程太忙，没有时间接受采访。
于是他们转头去采访了村长和村长儿子。他们都受到了县里热烈的表彰。
电视台也大力宣传杨老师支教山村的故事。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安静的小山村迎来了少有的热闹。县里又加大了对村民的补贴。养父母家也刷上了油漆，
铺了地板。还多了电视机洗衣机和电冰箱。日子似乎变得更好了。但杨老师却日渐沉默。
除了上课，几乎不说额外的话。每天在两个学校里来回奔波，不停的代课备课。
还要照顾两个孩子，忙得焦头烂额。就连加餐时间也顾不上给我偷塞鸡腿了。
弟弟长身体正需要营养。养父母连青菜粥也不舍得给我吃了。
他们说我早饭和午饭在学校食堂可以吃。晚饭吃不吃都无所谓。放学回家的时候，
冰箱和洗衣机都是被锁起来的。半夜饿了，我只能喝白开水充饥。天气再冷，
我也要手洗全家的衣服。被杨老师喂胖的小圆脸渐渐瘦成了瓜子脸。
09.杨老师最终还是发现了日渐消瘦的我。她忙里抽空地安排我住校。
并帮我在食堂谈好刷盘子的***。她摸了摸***枯发黄的头发，轻叹口气：“笨蛋旺丫头！
人在饿肚子的时候，做出任何决定都不奇怪。”“总要先能活下去，
再去高谈阔论那些美好的品质吧。”“诚实，乖顺，懂事，都要分时间，分对谁。
”我用力点点头，牢牢记住了杨老师的话。于是初中三年，我学会了私藏小金库。
在食堂干活的钱，只给养父母上交了一半。我强装淡定的撒谎：“食堂原本不愿意给钱，
只想包吃。”“但我是个女孩，吃得少，又很能干。”“杨老师硬是帮我来回商谈了五六回，
才给到这个价格。”养母一边收钱，一边骂我贪吃嘴不中用。“你要是再少吃点，
再多刷几个盘子，就能给你弟弟再多挣点钱了！”“去跟你们食堂领导重新说！
”我涨红着脸假装答应，然后回来大哭。说食堂领导生了大气，
骂我再多要钱就不给我做工了。反复几次之后，养母也不再提这件事了。只耷拉着脸收钱。
把纸币一遍遍数来数去。露出嫌弃的表情。中考的时候，我考出了全校第一，
全县第三的好成绩。学校奖励了两千块。养父母用这钱给弟弟买了一部手机。
10.弟弟有了新手机，日夜颠倒的玩着手机。变得越来越叛逆，脾气一天比一天更大。
他平等地痛骂养父母和我这个赔钱货姐姐。会每天三次的问家里要钱。养父母给不出钱来，
他就把主意打到了我头上。我换衣服的时候，他拿着手机从门缝里***。我吓得大叫，
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他满脸鄙夷，索性直接用斧子砍开门：“叫什么，拍点小视频而已，
你又不少块肉，还能放到网上挣钱！”我哭得浑身发抖，他却异常兴奋。
“谢谢大哥刷的跑车！谢谢大叔刷的飞机！谢谢小心心谢谢小花花...”我不愿意配合，
他就对我拳打脚踢。扯开我的被子撕烂我的衣服。嘴里还不忘谢谢直播间的大哥大叔们。
直播间被举报封掉了。林光耀气得要命，连扇了我好几巴掌。“都赖你！你要是多配合一点，
礼物肯定比现在更多！”我躲闪不及被打得眼冒金星。头痛，脸痛，肚子痛。
浑身的骨头缝都感觉痛得要命。身下逐渐渗出血来。染红了床单。林光耀慌了，“林旺弟！
你别装死啊！”杨老师红着眼睛冲了进来。11.从昏迷中醒来时，
我发现自己在镇上的卫生院。“你醒啦？妈妈！这个姐姐她醒啦！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蹦蹦跳跳去病房外喊人。杨老师拿着病历单急匆匆进来。
“旺丫头...”杨老师欲言又止，眼里的愤怒一闪而过。然后她深呼吸两下。
又笑得像平时那样温柔。“旺丫头，村长和你爸妈已经教训过林光耀了，
他保证以后不会再犯。”我感激的点点头。虽然结果很无力。
但我知道杨老师她肯定奋力为我争取过了。“还有，你生理期初潮，可能平时营养不够，
来得晚了一些。”“这方面该注意的，我让安安跟你多说说。”“你们同龄人，
应该会有很多共同话题。”“医药费已经交过了，你安心住着。老师还有点事情，
要先离开一会。”杨老师摸了摸我的头，转身离开。她身后的女生眉眼弯弯，笑得明媚。
“林姐姐你好，我叫赵平安，比你小半岁，喊我安安就好啦！”“我跟哥哥一直在县里上学，
很少在村里玩，没怎么见过你，但是我听妈妈说过你很多次哦！”“还有还有，
妈妈说等开学我们俩就能一起在县里上高中啦！”“我以前生病妈妈会给我讲故事，
我也讲故事给姐姐听好不好...”她精力旺盛得吓人。叽叽喳喳说了大半夜的故事。
她脸上的表情夸张又丰富。头上的马尾辫一跳一跳的。
让我想起村长家门口大树上那窝可爱的小麻雀。我一晚上笑痛了好多次。
12.刚上高一的时候。养父母为了要钱，来学校闹腾过几次。
但县高中的校领导和保安部都很给力。没让他们进过校门。高中三年，我在学校住校。
和赵平安是同班加同桌。她是个小话痨，又是小馋猫。书包里，抽屉里，衣服兜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