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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发表时间: 2025-09-11
天启十三年,暮春。

吏部文选清吏司的卷宗房里,苏临舟正跪在冰凉的金砖上,将散落的文书一一归拢。

窗外的海棠花瓣被风卷进来,落在泛黄的“官员考成簿”上,像极了父亲临终前咳在奏折上的血。

“苏书吏,这叠嘉靖年间的考功册,今日必须理完。”

掌司周显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你父亲当年犯的是‘通敌’重罪,能让你留在文选司当差,己是陛下开恩,别不知好歹。”

临舟捏着文书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三年前,父亲苏敬之为陕西巡抚,因“私通鞑靼”的罪名被下狱,斩于西市,苏家百口流放三千里,唯有她因未满十六,被发入吏部做杂役,美其名曰“赎罪”。

可谁都知道,这是周显安故意磋磨——他当年是父亲的下属,却因贪墨被父亲弹劾,如今终于等到了报复的机会。

“是,属下明白。”

她低头应着,将最后一本考功册放进木柜。

转身时,却瞥见周显安袖口露出的半枚玉牌,那玉牌边缘有一道裂痕,与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那半枚“云”字玉牌,竟像是一对。

临舟的心猛地一跳,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垂着眼睑退到一旁。

周显安没察觉她的异样,只哼了一声,甩着袖子走了,路过她身边时,还故意将她刚整理好的一摞文书扫落在地:“毛手毛脚,这点活都干不好,不如回杂役房洗马桶去。”

文书散了一地,墨迹在金砖上晕开,像一道道黑色的伤疤。

临舟蹲下身,指尖抚过冰冷的书页,父亲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临舟,读史要见微知著,断案要寻根究底,万不可被表象迷惑。”

她深吸一口气,将散落的文书逐页捡起,目光却在一本被水浸过的《陕西军粮调度录》上停住了。

这本册子本该归在嘉靖二十三年的卷宗里,却混在了万历年间的废册中,封皮上还沾着一点暗红的印记,像是干涸的血迹。

临舟左右看了看,卷宗房里只剩她一人,窗棂外的日头渐渐西斜,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迅速将册子塞进袖口,又把其他文书归拢整齐,端起装着废卷的木盆,装作要去后院焚烧的样子,慢慢退了出去。

后院的杂役房漏风,墙角堆着半人高的柴火,临舟推门进去,反手闩上了门。

她从袖口掏出那本《陕西军粮调度录》,借着从破窗纸透进来的微光,一页页仔细翻看。

册子前半部分记录的都是寻常的粮草调配,可翻到第廿七页时,墨迹忽然变了——原本写着“拨榆林卫军粮三千石”的地方,被人用墨重新涂改,改成了“拨榆林卫军粮一千石”,涂改的边缘还能看到淡淡的“柳”字残痕。

柳?

临舟的心猛地一沉。

父亲当年弹劾的,正是时任陕西布政使的柳承业,说他克扣军粮、中饱私囊。

可柳承业后台强硬,反咬父亲一口,说父亲“私通鞑靼,挪用军粮资敌”,最后竟让父亲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她颤抖着手指,继续往后翻,在册子的最后一页,发现了一行用炭笔写的小字,字迹潦草,像是匆忙间写下的:“柳氏与鞑靼私贩军粮,苏公察觉,恐遭灭口。”

苏公?

指的定是父亲!

临舟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三年来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却又被她强行压了回去——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父亲的冤屈,苏家的清白,都要靠她来洗刷。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还有周显安的声音:“苏书吏呢?

让她烧个废卷,怎么半天不回来?”

临舟脸色一变,迅速将《陕西军粮调度录》藏进床板下的暗格里——这是她刚入吏部时,在杂役房的床板下发现的,刚好能放下一本书。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打开门,装作刚把废卷烧完的样子:“周掌司,废卷都烧干净了。”

周显安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的袖口扫了一圈,忽然冷笑一声:“你袖口沾的是什么?

莫不是偷了卷宗房的东西?”

临舟低头一看,袖口果然沾了一点墨渍,正是刚才翻看《陕西军粮调度录》时蹭上的。

她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伸手将袖口往身后藏了藏:“回掌司,是刚才整理废卷时蹭上的墨,奴婢这就去洗干净。”

“不必了。”

周显安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抓她的手腕,“陛下有旨,罪臣之女需严加看管,今日起,你不必去卷宗房了,改去教坊司当差吧。”

教坊司?

那是专供权贵取乐的地方,去了那里,比死还难受!

临舟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周显安的手,指尖却悄悄摸到了藏在腰间的剪刀——这是她用来裁剪文书的,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防身之物。

“周掌司,”她抬起头,目光坚定,不再是往日那副顺从的模样,“奴婢虽为罪臣之女,却也知晓礼义廉耻,教坊司之地,奴婢不去。”

周显安没想到她敢反抗,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你敢抗命?

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绑了,送到教坊司去!”

他说着,就伸手去抓临舟的胳膊,临舟却猛地将剪刀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周掌司若再相逼,奴婢便死在这里,到时候陛下问起,掌司该如何解释?

说你逼死了罪臣之女,让苏家最后一点血脉也不得留存吗?”

周显安的动作僵住了,他看着临舟脖子上的剪刀,又看了看她眼中的恨意,忽然想起了苏敬之——当年苏敬之在朝堂上弹劾他时,也是这样的眼神,宁折不弯,宁死不屈。

“好,好一个苏敬之的女儿!”

周显安咬牙切齿,却不敢再逼她,“你既然不愿去教坊司,就继续留在卷宗房,不过你记住,你的命捏在我手里,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为你父亲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说完,他甩袖而去,脚步声渐渐远去。

临舟放下剪刀,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她看着床板下的暗格,又摸了***口——那里藏着父亲留下的半枚“云”字玉牌。

周显安袖口的玉牌,柳承业涂改的军粮册,还有那行炭笔小字,像一条条线索,在她脑海里交织。

她知道,一场硬仗,从现在开始了。

窗外的海棠花又落了下来,飘进了杂役房,落在了她的膝头。

临舟伸手捡起花瓣,轻轻放在唇边,低声道:“父亲,女儿一定会为您***,一定会让那些害了苏家的人,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