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薇阿姨的话音刚落，程晓感觉周围的空气又凝固了几分。
她几乎是瞬间抬起头，目光恰好撞上对面投来的视线。
万浩辰显然也听到了他母亲的话，那双原本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清晰地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愕然和……困扰？
西目相对，不过一秒，两人又极有默契地同时移开视线，仿佛被什么烫到一样。
程晓的心往下沉了沉。
果然，他和自己一样，对这项突如其来的“附加任务”感到无比棘手和抗拒。
这根本不是去玩，是新一轮的的酷刑。
“不用了不用了，张薇阿姨，”程晓连忙摆手，试图挤出一個得体的微笑，却显得有点僵硬，“外面那么热，而且……而且我们也没什么想看的电影，就不麻烦……”她卡壳了一下，差点把“不麻烦他了”说成“不麻烦您儿子了”，临时改口，“……不麻烦了吧。”
她求救似的看向自己的母亲李娟，希望她能帮忙解围。
李娟却会错了意，或者说，她根本就是和张薇同一阵线的。
她笑着拍板：“哎，这主意好！
你们两小孩儿就别跟着我们干坐着了。
楼下不是有个挺大的电玩城吗？
去玩玩也好啊，总比听我们唠叨强。”
她说着，还冲程晓使了个“放心去玩”的眼色。
程晓内心一阵绝望。
万浩辰沉默着，既没同意也没反对，只是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喉结滚动了一下，视线低垂，看不清表情。
这种默认的态度，在长辈看来就是答应了。
张薇见状，更是开心，首接从包里拿出钱包，抽出一张钞票塞给万浩辰：“喏，拿着，请晓晓妹妹玩点什么，喝点饮料。
玩开心点啊！”
饭后，两位母亲站在餐厅门口，笑容满面地目送他们。
“去吧去吧，好好玩啊！”
“浩辰，照顾好妹妹！”
“晓晓，玩完了给妈妈打电话！”
嘱咐声在身后响起，程晓却觉得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不真实又无力。
她慢吞吞地走在万浩辰身后半步远的位置，刻意保持着距离。
夏日的热浪扑面而来，与餐厅里的凉爽形成鲜明对比。
商场里人来人往，嘈杂的音乐和喧闹的人声更反衬出他们之间的寂静无声。
该怎么办？
要去哪儿？
电玩城？
她根本没什么兴趣。
看电影？
那意味着要在黑暗里并肩沉默地坐两个小时，这更可怕。
去买杯饮料然后干坐着？
程晓脑子里乱糟糟的，无数个念头闪过又被否决。
她偷偷瞥了一眼走在前面的万浩辰。
他背影挺拔，步伐不快，似乎也在犹豫该往哪个方向走。
他手里还捏着那张红色的钞票，显得有点突兀和无奈。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漫无目的地在商场明亮宽敞的走廊里晃荡，像两个迷失方向的游魂，与周围三五成群、嬉笑打闹的人们格格不入。
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程晓觉得必须得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哪怕是最无聊的废话。
“呃……那个……”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有点干，“好热啊今天。”
说完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开场白蠢透了。
“嗯。”
前面传来一个单音节的回应，低沉而简短。
然后，又没下文了。
程晓：“……”好吧，果然不能指望他。
她认命地闭上嘴，继续埋头走路，开始研究商场光可鉴人的地砖花纹。
就在程晓以为他们可能要这样走到天荒地老时，万浩辰的脚步在一个岔路口停了下来。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扫过程晓，又快速移开，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去那边坐会儿？”
他指的是不远处一个相对安静的休息区，摆放着几张造型时尚的沙发椅，旁边正好有一家饮品店。
“啊？
哦，好，好的。”
程晓如蒙大赦，赶紧点头。
只要有地方坐，不用再漫无目的地走下去，哪里都好。
两人走到休息区，挑了两个相邻但中间隔着一个空位的沙发椅坐下。
距离依旧安全。
“喝什么？”
万浩辰看着饮品店的招牌，问道。
这大概是他主动说的第一句算是完整的话，听起来像在完成某项既定程序。
“随便，都可以。”
程晓实在没什么想法，也怕自己点单磨蹭，赶紧回答。
万浩辰没再说什么，起身走到饮品店前。
程晓看着他的背影，稍微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提了起来——等他回来，岂不是又要开始新一轮的沉默对峙？
她赶紧拿出手机，假装很忙地翻看着，给自己找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傻的姿势。
很快，万浩辰端了两杯柠檬水回来，将其中一杯放在程晓面前的茶几上，然后重新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
“谢谢。”
程晓小声地道谢，拿起冰凉的杯子，杯壁上的水珠瞬间沁湿了她的指尖，带来一丝短暂的凉爽。
她小口地吸着酸酸甜甜的柠檬水，眼睛却不敢乱看，只能盯着自己面前的茶几桌面。
沉默再次降临。
这一次的沉默，因为有了固定的座位和手里实在的饮料，显得更加拘谨和漫长。
程晓能听到旁边电玩城传来的游戏音效，听到远处商铺的叫卖声，甚至能听到自己吸饮料时细微的声响。
她感觉自己的神经都绷紧了，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着“好尴尬”。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了。
程晓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妈妈能突然打电话来说有事要走了，或者任何能解救她于水火的事情发生。
她偷偷用余光打量万浩辰。
他同样拿着手机，但屏幕是暗的，他似乎也只是在无意识地摆弄它，眼神没有焦点地落在前方的某一点上，仿佛在神游天外。
他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她这个“需要被照顾”的妹妹，没有任何想要交流的欲望。
程晓彻底放弃了。
就这样吧，熬到时间差不多就打电话给妈妈。
她拿出手机，开始真的刷起了朋友圈和新闻，用屏幕作为屏障，将自己隔绝开来。
至少，看起来不会那么傻。
两人并排坐着，各自对着手机，中间隔着一臂的距离，像两个互不相干的陌生人。
柠檬水里的冰块慢慢融化，杯壁上的水珠蜿蜒流下，在茶几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就在程晓以为这场酷刑将以此种方式沉默到底时，万浩辰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也随之亮起。
他似乎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
就那一眼，程晓注意到他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眼神也瞬间沉了下去，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她看不懂的情绪。
那绝不是一个同学或普通朋友来电时会有的表情。
他没有立刻接起，拇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着。
手机持续震动着，嗡嗡的声音在安静的休息区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催促。
程晓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滑动屏幕的动作，心跳莫名地快了一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