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帅呀！
您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朱文正一身素白孝衣，刚迈过房门门槛，就听得隔壁房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小老儿这心里头堵得慌啊！
自从小老儿带着犬子投奔到这滁州，您待俺们父子俩那是照顾有加，吃的穿的从不含糊，还处处护着俺们……这份恩情，小老儿还没来得及报，您怎么就……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哭嚎声中，房门“吱呀”被推开，一群侍卫簇拥着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老头走了出来。
那老头哭得老泪纵横，双肩不住耸动，嘴里还在断断续续地念着：“郭大帅……您怎么走得这么急啊……”他脚步踉跄，若不是侍卫扶着，几乎要栽倒在雪地里。
此人正是朱元璋的二姐夫，朱文正的二姑父，也是那位日后少年军神李文忠的父亲，李贞。
在元朝末年，天下大饿殍满地的岁月之中，洪武大帝童年少年时，正是靠着他姐姐姐夫的救济，才能免于饿死。
洪武皇帝曾在晚年回忆，有年春节，家里穷得锅都揭不开，父亲长吁短叹母亲偷偷落泪。
正在一家人绝望的时候，他姐夫挑着担子带着自家牙缝里省出来的粮食，走了三十多里地，顶风冒雪给他们送来了过年的口粮。
李贞身后跟着一个少年，生得面目极为俊朗，眉眼精致得如同后世影视剧里的花美男，偏偏那份秀气中不带半分阴柔，反倒透着股清朗挺拔的英气，站在雪地里，竟让人觉得周遭的风雪都淡了几分。
这人正是朱文正的表弟，朱元璋的亲外甥，未来那位大明战神的生父，后世唯一可与霍去病比肩的少年军神，李文忠。
他十九岁便投身战场，曾以两千兵力大破张士诚二十万大军；后来北伐蒙元时，更是立下奇功，将元朝皇室一锅端，尽数押回了应天。
朱文正立在廊下，看着李贞哭得几乎晕厥的模样，心里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自腹诽。
“我嘞个去，二姑父这演技，放后世恐怕能拿奥斯卡影帝了吧？
你和郭子兴的感情真有那么深？
还说什么照顾有加，郭子兴对你们也没多好呀。”
两人渐渐走近，朱文正忙在雪地里躬身行礼：“姑父。”
李贞脸上还挂着泪痕，悲切地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沙哑：“驴儿啊，等会儿到了郭大帅灵前，可得多磕几个头。
他老人家……对咱们一家人终究是不薄的。”
朱文正点点头，顺着话应了声，心中却是一声冷笑。
“怪不得后世都说你孙子李景隆是影帝级别的演技派，合着这本事是打爷爷这儿就传下来的。”
李贞走远后，李文忠在朱文正身前站定，他眼底清明，不见半分泪痕。
“哥，”李文忠开口，声音压得极低，“等会儿到了灵前，多少还是得哭两声。”
说着，他往前凑了凑，从袖中摸出一小块姜，递过去，“我这儿有这东西，你要不要用？”
朱文正把那块姜推了回去，低声道：“我这有，别让人看到了。”
说罢，他嘴角又忍不住微微一抽，那股想笑又不能笑的劲儿憋在脸上，带着点古怪。
随即他凑近对方耳边，又低声道：“二姑夫还真挺能装的。”
李文忠摇摇头，轻声道：“父亲性情本就感性，并非刻意为之。”
他抬眼看向朱文正，脸上掠过些许不满，“哥，父亲终究是长辈，晚辈这般议论，总不大妥当。
何况……当着我的面说这些，是不是有些……”朱文正心头猛地一沉，懊恼得首想拍自己一巴掌。
忘了这是什么年代了！
这世道，讲究的是孝道为先，晚辈对长辈，哪怕心里头有啥想法，面上也得恭恭敬敬。
也就是历史上李文忠和朱文正私交不错，不然的话，就刚才那样，哪怕是在后世，当着人家儿子的面说他老子的坏话，人家也早就跟你翻脸了。
想到这里，朱文正赶紧做了个长揖，笑道：“是我不对。
朱文正这一揖又快又实在，倒把李文忠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心里首犯嘀咕，往日里表哥性子最是桀骜，就算有错也绝不会这么干脆认错，今儿怎么突然不一样了？
李文忠忙伸手扶住朱文正，急道，“哥，你这是干啥？”
朱文正起身，又贴到李文忠耳边低声道：“郭大帅这一走，营里迟早要生变数。
郭天叙要是想搞什么幺蛾子，咱们见机行事，到时候得……”话没说完，便戛然而止。
李文忠眸色微动，随即轻轻点了点头，应了声：“哎！”
朱文正又抬手拍了拍李文忠的肩膀，“走吧，别误了时辰。”
两人并肩往前，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混着周遭此起彼伏的哭声，更显灵堂周遭的沉郁。
一路上随处可见披麻戴孝的郭家人，还有郭子兴旧日的部将，有的扶着灵幡低声啜泣，有的蹲在墙角抹泪。
快到灵堂门口时，就见一个瘦高挑却浑身是肌肉的汉子，正指着一个其貌不扬的汉子大骂：“曹傻子！
你他娘的就知道吃！
注意点场合行不行？
今天是他娘郭大帅的丧日！”
那其貌不扬的汉子喉结狠狠滚了一下，把嘴里最后一块肥猪肉咽得干净，粗声粗气道：“他死他的，老子吃老子的！
就算老子三天不沾饭，他郭大帅还能活过来咋的？”
朱文正认得这两人，那骂人的瘦高汉子名叫郭英，是朱元璋二老婆郭宁莲的亲弟弟，大明开国以后，受封为武定侯。
论起亲戚，朱文正还得喊他声“舅父”。
至于那梗着脖子犟嘴的，名叫曹震，也是日后大明的开国功臣，受封景川侯，只可惜后来卷进蓝玉案，落了个被牵连处死的下场。
“你他娘的。”
郭英再次大怒，一把挽起袖子，刚要冲上去对曹震动手，却见朱文正己经快步走到他近前。
双手微拢在身前，腰杆略弯行了个礼，“舅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