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湿冷,带着山涧的潮气,把晾衣绳上的粗布衣裳吹得晃晃悠悠。
许杏刚把最后一件浆洗好的蓝布衫挂上绳,指尖忽然触到一丝滑腻的凉——不是露水,也不是布料的纹路。
她猛地缩回手,借着窗棂漏出的油灯昏黄,看见晾衣绳上不知何时缠了圈银灰色的东西。
细看去,竟是片巴掌长的蛇鳞,边缘泛着珍珠似的虹光,鳞上的纹路像极了玄袖口常绣的云纹,正随着风轻轻贴在布衫上,像在无声地攀附。
“杏儿?”
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他惯有的低哑。
他刚从后山回来,玄色衣袍沾了夜露,看见她僵在晾衣绳前,目光落在那片鳞上时,眸色暗了暗,“别动。”
他走上前,指尖避开蛇鳞,轻轻捏住晾衣绳一抖。
那鳞却像生了根,非但没掉,反而顺着绳纹又爬了半寸,尾端竟微微翘起,露出底下更细的、近乎透明的小鳞,层层叠叠,像条看不见的蛇,正顺着绳子往屋里探。
“是山里的‘东西’在示警。”
玄的声音压得很低,伸手将许杏拦在身后,另一只手悄然按在腰间——那里藏着他从不离身的短刃,刃鞘上也刻着蛇纹。
“这鳞有妖气,却不伤你,是冲我来的。”
许杏的心怦怦首跳,却想起今早黄仙来送杏干时,尖着嗓子说的话:“山里的‘老东西’不待见玄公子呢,姑娘可得当心带鳞的物件。”
当时只当是黄仙的絮叨,此刻看着那片在风里微微颤动的蛇鳞,忽然觉得后颈发凉。
风更急了,晾衣绳上的衣裳剧烈摇晃,那蛇鳞却纹丝不动,反而有更多细碎的银灰鳞片从黑暗里渗出来,像被风吹散的星子,纷纷落在绳上、衣上,无声无息地连成细链,将那几件衣裳缠了个半圈。
“它在留记号。”
玄的指尖泛白,“要么是寻我,要么是……想引我去某处。”
他忽然转头看她,眼底映着油灯的光,“你留屋里,我去看看。”
许杏却抓住他的衣袖,指尖触到他袖口那片绣着的云纹——和蛇鳞的纹路一模一样。
“我跟你去。”
她声音发颤,却攥得很紧,“黄仙说,蛇鳞缠绳,是‘绊住’的意思。
它要绊住你,我就得跟着。”
玄看着她,沉默片刻,忽然伸手将那片最大的蛇鳞轻轻摘下,塞进她手心。
鳞甲的凉滑透过掌心传来,竟奇异地让人定了神。
“握紧了。”
他说,“若真是冲我来的,这鳞不会伤你。”
夜风吹过,晾衣绳上的衣裳还在晃,那些细碎的鳞片却像得了指令,忽然顺着绳身往山林深处退去,银灰色的链带在黑暗中蜿蜒,像一条引路的蛇,消失在浓密的树影里。
玄拉着许杏的手,一步步跟上。
她手心的蛇鳞越来越凉,却也越来越亮,照亮了脚下的石子路,也照亮了玄紧握着她的、指节分明的手。
两人跟着蛇鳞链走进山林,夜露打湿了裤脚,带着草木的腥气。
许杏攥着那片蛇鳞,凉意顺着掌心往上爬,倒让她清醒了几分。
忽然,前方的鳞链猛地顿住,像被什么东西截断,紧接着“簌簌”落了一地,在月光下碎成银粉似的光点。
“停。”
玄拉住她,低喝一声。
前方的老槐树下,影影绰绰站着个穿青布衫的人,背对着他们,手里正把玩着什么,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竟是串用蛇鳞串成的链子,每片鳞都比许杏手心的那片更大,泛着冷光。
“玄公子倒是比我想的来得早。”
那人转过身,竟是个面生的猎户,可他的眼睛却不对劲,瞳仁是竖起来的,像蛇眼,“这蛇鳞缠绳的法子,是我家‘老祖宗’传的,意思是——欠了的,该还了。”
许杏忽然想起玄后腰上那道淡粉色的疤,他说是小时候被蛇咬的,可黄仙曾偷偷跟她说:“那不是蛇咬的,是‘蜕皮’时没褪干净的印子。”
她心头一紧,攥着蛇鳞的手更用力了。
玄将她往身后按了按,自己上前一步,腰间的短刃“噌”地出鞘:“我与你们‘蛇族’无冤无仇,十年前那笔账,早该清了。”
猎户冷笑一声,将蛇鳞链往地上一甩,链子落地的瞬间,竟化作一条碗口粗的银蛇,鳞甲在月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信子吐得“嘶嘶”响。
而那猎户的身影渐渐淡去,原地只剩蛇尾扫过地面的沙沙声。
“清不清,可不是你说了算。”
蛇的声音粗嘎,像磨过石头,“你偷了‘蛇蜕珠’,让我族百年道行毁于一旦,今日要么交出珠子,要么……让这姑娘替你偿命!”
许杏猛地想起玄贴身戴着的那枚温凉的珠子,他总说“能安神”,原来是蛇蜕珠。
她刚要说话,手心的蛇鳞突然发烫,烫得她几乎要甩掉,却见那银蛇看到她手心的鳞,竟猛地后退了半尺,嘶嘶声里带着惊恐。
“这是……老祖宗的鳞?”
银蛇的声音抖了,“你怎么会有这个?”
玄也愣了,低头看许杏手心的鳞——那鳞不知何时变得半透明,里面竟映出个模糊的人影,像个穿红衣的女子,正对着银蛇轻轻摇头。
夜风骤起,老槐树的叶子哗哗作响,银蛇盯着那鳞看了半晌,突然转身钻进草丛,只留下一句:“三日之后,我再来。
若交不出珠子,或这鳞里的‘她’不肯发话,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山林里重归寂静,只有许杏手心的蛇鳞还在发烫。
玄扶住她的肩,声音有些发哑:“你……这鳞是哪来的?”
许杏摇摇头,忽然想起今早黄仙送的杏干,篮子底下压着片银灰的东西,当时没在意,想必就是这个。
她抬头看玄,月光落在他脸上,那道淡疤在阴影里若隐隐现:“玄,你到底是谁?
那蛇蜕珠,还有这鳞里的人……”玄沉默了很久,才轻轻拿过她手心的鳞,指尖抚过上面的纹路,像在触摸什么珍贵的东西:“等过了这三日,我都告诉你。”
他握紧那鳞,鳞甲的凉终于盖过了烫,“但现在,我们得回去,给黄仙捎个话——它藏的东西,怕是瞒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