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赵弈递给我一幅丹青,命我媚惑画上男子——他那位相府千金心尖上的人。一赵弈抬手,
指尖冰凉,划过我的脸颊。“如何取悦男子,无需本王再教你吧。此道,姑娘素来娴熟。
”我手持丹青,画中男子名唤贺玄,眉眼深邃,自有一股江湖人的不羁之气,
与寻常书生截然不同。宁王自诩眼光甚高,他心心念念的陆家千金,亦是当朝第一美人,
未曾想,竟会倾心于此等市井之人。他未察觉我的出神,只当我在细细端详那画。
“他似是钟爱清雅一类的女子,与你如今的模样,倒是南辕北辙。你可得好生打扮一番。
”我厌恶他这般讥讽的语调,更憎恶如今的自己。可为了狱中缠绵病榻的母亲,我只能忍。
“事成之后,本王予你白银三千两,你可自赎其身,远离神都。”我抬头望他,“好。
”终能得自由了。我望着菱花镜中的女子,一身素雅衫裙,青丝如瀑,垂落肩头,
面上未施半点粉黛,清纯得不似凡尘中人。这,竟是我。我笑着笑着,泪水却潸然而下。
我父曾是朝中侍郎,只因错信奸人,卷入党争,一朝获罪,阖家下狱。父亲不堪受辱,
自尽于天牢。家中积蓄散尽,我被官卖,辗转流入了这倚翠阁。在我以为此生再无天日之时,
遇上了宁王。是他将我从那人间地狱中捞起,安置在别院。我知他非是善类,但追随他,
总好过在阁中迎来送往。事实亦然,神都权贵皆知我是他的人,多少风尘女子艳羡于我。
可她们不知,我看似风光,暗地里却要受他百般折磨,听他号令,去周旋于各色男子之间,
以遂其愿。他倒也未曾亏待我,使了银钱,将我母亲从天牢移至一处清净医馆,延医问药。
如今,他那位青梅竹马的相府千金从江南省亲归来,却有了心上人,他便要我去媚惑那男子。
那些女子不知,在宁王心中,谁也比不过他的陆安然。哪怕我是他唯一从阁中带出的女子。
我立于长青里街口。此地乃神都旧城,里巷交错,龙蛇混杂,官府亦疏于管辖。
贺玄便居于此。我知他今日在家。我将衣衫扯得零乱,朝身后那阁中派来的打手使了个眼色,
便跌跌撞撞地向前奔逃。“贱婢,给爷站住!”男人在后头厉声追赶。“救命啊!
”我边哭边跑。男人紧追不舍,我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地。“贱婢,看你还往何处跑!
”“你莫要过来,救命啊!”我凄声大喊。二贺玄倏然现身,挡在我身前,“堂堂七尺男儿,
欺负一个弱女子,成何体统?”“你是何人?这是我家的逃奴,你管得着么!
”我躲在贺玄身后,声若蚊蚋,瑟瑟发抖:“我……我不是他的家奴,你休要胡言。
”“你……”男人正欲上前,被贺玄拦住。“她既说不是,你还欲何为?
”我冲那男人暗使眼色,他会意,啐了一口:“今日便放过你,你给我等着!”男人走后,
贺玄回头看我,“此地并非善地,姑娘还是尽早离去为好。”“等等。”我伸手,
拉住他的袍角,“我……我崴了脚,公子可否扶我一把?”贺玄剑眉微蹙。
就在我思忖是否要再装得可怜些时,他伸出了手。我握住他的手,借力起身,
身形却故作不稳,径直向他怀中倒去。他身子绷得笔直,一动不动。“失礼了。
”我低声致歉,松开他的手,向前挪步,脚踝处一阵钻心剧痛,复又跌倒在地。
为了那三千两白银,我还真是舍得下本钱,竟真的扭伤了脚踝。“姑娘可还好?
”贺玄慌乱地蹲下,“你家在何处?不若我送你回去。”我以袖掩面,
泪水自指缝间滚滚而落。贺玄彻底慌了神,半晌才憋出一句:“莫哭了。
”“公子……可否暂且收留我?我已无家可归。”此刻的我,便如一只无助的羔首羔羊,
我断定,贺玄定会心软。下一瞬,他将我横抱而起。我将头轻靠在他胸前,
感受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竟觉十分安心。他抱着我七拐八拐,终至一处简陋的院落。
我飞快地打量屋中,除了一张床、一个旧木柜,便只剩下一方案几,别无他物。
他将我轻放于床上,倒了杯水递与我,“稍候我送你回家。”“我已无家可归了。
公子若不嫌弃,可否收留我几日?”贺玄沉默了。“我不挑食,吃得甚少,很好养的,
还能为公子浆洗衣物,洒扫庭院。”“我……”贺玄迟疑着。我心一横,闭上双眼,
缓缓向他的脸凑去。贺玄大惊,慌忙将我推开,“不不不,姑娘不必如此,万万不可!
若姑娘不嫌弃,可暂居于此。你且放心,我……我会护你周全的。”看他这副纯情的模样,
我心中又觉好笑,又泛起一丝莫名的心酸。就这样,一个拙劣的骗局,便让我走近了贺玄。
他是个好人,可惜,我不是。我在他家中住下,为贺玄洗衣做饭,操持所有家务。看上去,
便如一株柔弱无害的菟丝花。渐渐地,贺玄由初时的拘谨抗拒,变作了习惯。
他习惯了清晨有我备好的热粥,出门前有我柔声的“郎君慢走,妾身等你归家”,
黄昏时分归来,便能看到我立于门口痴痴等候,屋里是温好的饭菜。他就像一只懵懂的猎物,
全然不知猎人为他布下的陷阱。三贺玄生辰那日,我未备什么贵重礼物,
只亲手为他做了一碗长寿面,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他高兴极了,眉开眼笑,
将那碗面吃得干干净净。饭后,我取出一枚亲手编织的同心结,递与他。他接过,
神色却有些犹豫。“婉儿,这同心结,是不能随意赠人的。”我失笑,这傻子。
我望着他的眼眸,“我知晓,是赠予心上人的。”他终是忍不住,将我揽入怀中。
窗外月色溶溶,照得屋内光影暧昧。我望着帐顶的流苏,明明浑身酸痛,却了无睡意。
未曾想,看似不羁的贺玄,竟是初经人事。而我这个看似清纯的女子,却早已身心俱疲,
残破不堪。喉中忽地涌上一股腥甜,我刚坐起身,来不及下床,便呕出一口血来。
看着衾单上的暗红,我冷笑,这不正好么。我坐到窗边,望着天上那轮孤月,竟有些失神,
连贺玄何时来到我身侧都不曾察觉。他拿了件外衫披在我身上,“夜深露重,为何不睡?
”“睡不着。”“可是身子不适?”贺玄满是自责,“都怪我,方才……未曾顾及你的感受。
”我淡淡一笑,未曾言语。他将我圈入怀中,语气郑重至极:“婉儿,我会对你负责的。
”“好。”我环住他的腰。他将我抱起,走至床边,昏暗的光线下,
他看见了衾单上的那一抹殷红。抱着我的手臂倏然收紧,“婉儿,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我将头埋在他怀里,轻轻点头。心中却在嗤笑,果真是单纯。他将我放在椅上,
把旧衾单撤下,又从柜中取了新的铺上。之后,复又将我抱回床上。
新换的被褥带着皂角的清香,让人莫名的安心。贺玄躺在我身侧,将我拥入怀中,
“方才你也累了,快睡吧。”这一夜,我睡得出奇安稳。醒来时,贺玄已然离去。
案几上放着早点,旁有一张字条:晨起风凉,记得用早膳。龙飞凤舞的几个字,
与他本人甚是相像。我拿起一个炊饼,刚咬了一口,门外便传来一个冷硬的声音:“苏姑娘,
王爷有请。”是他府上的侍卫。他如今仍是我的主子,我不敢得罪。推开门,
院中晾着那张衾单,暗红血迹已被浣洗干净。想到贺玄那般高大的身形,
弯腰在井边搓洗衣物的模样,竟觉得有些温馨。“这位姑娘瞧着眼生啊。
”一个油腔滑调的男子提着个布包行来。“你也是看上贺大哥了吧?”四我尚未开口,
那男子便自顾自说下去:“也难怪,贺大哥相貌堂堂,身手又好,不知多少姑娘倾心于他。
前几日还有个千金小姐,非要赠他宅院,贺大哥眼皮都未抬一下。”他口中的千金小姐,
应是宁王的白月光陆安然了。“我劝你也死了这条心吧,贺大哥心里早有人了。
”我心中冷哼,原来他心里有人。不过也好,他并非看上去那般单纯,倒是一件好事。
“姑娘,我奉劝你,莫要对他动了真心。”男子说罢,将布包挂在门环上便走了。
我好奇地凑过去,布包里是些金疮药、纱布、棉棒一类的疗伤之物。我忽地想起,
贺玄身上确有些许淤青。门外的侍卫再次催促:“苏姑娘,莫让王爷久等。”“我这便来。
”坐上王府派来的马车,我盯着窗外飞逝的街景,脑中忽然想起了贺玄。床笫之事于我而言,
早已司空见惯,可贺玄那青涩的模样,却让我的心莫名地乱了。究竟在乱些什么?
马车停在宁王城郊的一处别院门口。下了车,我习惯性地想寻些什么来定神,却什么也没有。
在贺玄面前,我连那点抽水烟的癖好都藏了起来。罢了。我走上前去叩门。门猛地被拉开,
赵弈一把将我拽入,关上门,将我抵在门板上。厚重的帷幔遮蔽了天光,厅内昏暗,
仿若一个巨大的囚笼。“不要。”我按住他探入我衣襟的手。“不愿?”“苏婉,
本王让你去媚惑贺玄,你倒真为他守身如玉了?”他掐住我的脖颈,“莫忘了,
你是本王的人。你母亲还在医馆躺着,你若敢违逆,本王不介意让她去见你那死鬼爹。
”“赵弈!”他按下机括,帷幔应声而开,日光刺眼。他将我按到一面巨大的西洋镜前,
“苏婉,你看清楚,这才是你。你永远,都休想反抗本王。”我认命地闭上眼。
早就没了尊严,又何来反抗的余地?装了几日清纯,竟真以为自己还是个清白姑娘了。
我被他扔到了床上。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苏婉,你本就身在无间地狱,爬不出去的。
五预想中的折辱并未发生。房门被敲响,他手下心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爷,
陆相府有信传来,安然小姐请您过府一叙。”我瞥见赵弈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站起身,
整理了下衣袍,快步走到门边,低声与来人交谈。那边不知说了什么,挂了帘子后,
赵弈便匆匆离去,竟未再看我一眼。我松了口气,逃过一劫。我整理好衣物,快步离开别院,
雇了辆车,回长青里。下车时,我忽然笑了。自己这般火急火燎赶回来的样子,
像极了初陷情网的女子,恨不得时时刻刻与情郎厮守。我好像,有些想念贺玄了。这可不好。
我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抬腿往里走。七拐八拐之后,我到了贺玄家门口,
门环上的布包不见了,应是贺玄回来了。我叩了叩门,过了一会儿门才打开。
贺玄身上一股浓重的药味。他拉着我的手,将我带进屋。“手怎地这般凉?”他拧眉。
“我体寒,时常如此。”拉开椅子让我坐下后,他倒了杯温水递给我,“往后,
我会好好照料你的。”泪水就这么落了下来。我告诉他,我有个卧病在床的母亲,
父亲是个遭了冤屈的罪臣,早已亡故。贺玄将我搂在怀里,心疼极了。
早上那男子说贺玄心里有人了,许是我长得像那个人,他才会对我这般好吧。无所谓了,
既有人真心关怀,我像谁,又有什么关系。“贺大哥,我挂在你门上的东西瞧见了么?
”早上那男子推门而入。我不自然地推开贺玄。那男子眼睛瞪得滚圆,“不是,贺大哥,
你不是说心里有人么?这位是?”贺玄紧张地向我解释:“婉儿,莫听他胡说。”随后,
他冲那男子骂道:“杨旭,别他娘的胡吣!这是我心上人,婉儿。
”杨旭立刻换上了一副狗腿的笑容,朝我作揖:“原来是嫂嫂,小的杨旭,就爱胡说八道,
嫂嫂莫往心里去。”“无妨。”贺玄白了他一眼,“无事便赶紧走。”杨旭连连点头,
“好嘞,贺大哥,不打扰你和嫂嫂了。”“我早晨见过他了,他来给你送药。
”“他……他没乱说什么吧?”贺玄紧张得像个孩子。六“没有。你受伤了么?
我看他给你带的都是些金疮药。”“只是寻常备着的。”他在说谎,可我亦未拆穿他。
之后几日,我倒真过了几天清净日子。贺玄每日为我做饭,陪我逛集市。
只要是我多看几眼的小玩意儿,他都会买给我,害得我根本不敢再看,
直接拉着他去了城郊的河边散心。宁王也未再寻我。这日天刚蒙蒙亮,我胃里一阵绞痛,
生生将我疼醒。我怕吵醒贺玄,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院中水井旁,再也忍不住,
呕出一口黑血。我忽地感到害怕,我想多享受一下这被爱的时光。屋里有了动静,
我赶紧打水冲净了地上的血迹。“婉儿,怎么了?”“去院里透透气罢了,不用这般紧张吧。
”贺玄将我抱在怀里,“方才梦见你不要我了。”我紧紧回抱住他。“婉儿,
今日我需出门一趟,你若觉无聊,可去街上逛逛。柜子抽屉里有些散碎银子,你且拿着。
等我回来。”其实我一直不知贺玄是做什么营生的,既然他不想说,我便不问,
免得到时分别,狠不下心。“好。”贺玄为我买好早饭才离开。我没有胃口,
径直去了母亲所在的医馆。我最厌恶来医馆,这里吵闹,拥挤,充满了药石与离别的气息。
为母亲诊脉的大夫将我唤至一旁,絮絮叨叨地劝着。最后,
我只听进去了一句话:“令堂郁结于心,病势已入膏肓,药石罔效。姑娘还年轻,
当早做准备。”我点头,“我会的,多谢大夫。能否先为她开些安神的汤药?”大夫皱着眉,
还是开了方子,“一旦有何不适,立刻来报。”我取了药,推开病房门,
母亲正靠着床头看书。“娘。”“婉儿来了。”母亲放下书,招呼我过去。
“不是让您多歇息,怎地看上书了。”“娘这辈子识字不多,如今有的是时候,便想多看看。
”七我鼻子一酸。母亲确是小户人家出身,嫁与我父后,虽为官家夫人,却总因出身自卑。
如今家道中落,她反倒有了读书的闲情,可身子却……“婉儿。”母亲打断我的思绪,
“娘清楚自己的身子骨。娘如今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你定要寻个疼你爱你之人,
娘走了,也便安心了。”“娘,莫说这样的话。我不要旁人,我只要您。您放心,我有钱,
定会把您治好的。”许是情绪过于激动,平静下来后,母亲很快便睡着了。
来之前我便问过大夫,母亲的情况并不乐观。每日昏睡的时辰居多,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让我提前做好准备。胃里和心里,都如刀绞一般疼。我起身正要离去,宁王赵弈竟推门而入。
看见我,他脸色沉了下来,“怎么?本王让你去媚惑贺玄,你倒真与本王划清界限了?
信也不回,人也见不着。若非本王来此,还真寻不到你了。”一如既往讥讽的语调,
我已习惯。我不想在母亲面前与他争执,我一直告诉母亲,自己寻了份体面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