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刊《青芽》发到各班的那天,林晓攥着那份薄薄的刊物,手指微微发抖。
她的《铁轨与蝴蝶》印在第三页,铅字油墨的气息扑鼻而来。
文章里,她将时代比作呼啸而过的铁轨,而个体如蝴蝶般在缝隙中挣扎、振翅:“我们这一代,注定要在齿轮的轰鸣中,寻找自己的翅膀。”
课间,王芳风风火火地冲进教室,手里挥舞着刊物,声音压得低却兴奋:“晓儿,陈老师说你的文章被市里的文学协会注意到了!
他们来信说想约稿!”
林晓的心猛地一跳,笔尖在作业本上洇开一团墨渍。
她慌忙抬头,却见周明正隔着过道看她,目光交汇的瞬间,他迅速低下头,耳尖泛起微红。
然而这份喜悦尚未沉淀,便被突如其来的风暴击碎。
放学路上,林晓刚拐进胡同,便见父亲林国栋铁青着脸站在家门口,手里攥着那本《青芽》。
梧桐叶在秋风中簌簌作响,他的声音像淬了冰:“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
技校考试还有两个月,你倒好,整这些‘破烂’去市里丢人现眼!”
林晓攥紧书包带,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文学社里李军描述的深圳霓虹,想起陈老师递来的知青旧报,想起母亲深夜塞进她怀里的《鲁迅全集》。
喉咙发涩,她却倔强地抬起头:“爸,我只是想证明,写东西不是没用……市里的协会都来约稿了。”
“约稿?”
林国栋的皮鞋重重踏在青砖地上,刊物被他揉成一团,“约稿能换粮票?
能顶你进厂当技术员?
你妈当年在北大荒,为了回城指标累得腰都首不起来!
你现在翅膀硬了,要飞出去了?”
他手指戳向墙上泛黄的“三好学生”奖状,声音愈发严厉,“从今天起,文学社不许去了!
放学首接回家复习!
要是再让我看见你写这些,我就把你那些破本子全烧了!”
林晓的眼眶骤然发热,泪水在睫毛上颤颤巍巍。
她转身跑进屋里,“砰”地关上门,背抵着门板,泪水终于汹涌而出。
母亲张慧兰端着搪瓷杯从厨房出来,杯里浮着几颗枸杞,热气氤氲:“晓儿,你爸他……厂里最近要改革,听说要裁人。”
她声音轻得像叹息,“他怕,怕咱们家再回到从前。”
林晓猛地抬头,泪眼朦胧中看见母亲鬓角早生的白发。
她这才想起,最近父亲总是深夜抽烟,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映着他紧锁的眉头。
母亲轻轻抚过她攥紧的拳头,指尖带着常年做家务的粗糙:“但妈信你,你的笔,能写出不一样的路。”
与此同时,李军在校门口拦住了她。
少年将一封信塞进她手里,信封上印着“深圳特区青年文化促进会”的字样:“晓儿,这是我哥帮忙联系的。
他们说你的文章很有新意,想邀请你去深圳参加青年文学交流营!”
他压低声音,眼里闪着兴奋,“车票我都弄好了,周末就走!
深圳现在可热闹了,满地都是机会!”
林晓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信纸在她掌心微微发烫,仿佛握着一片滚烫的火焰。
她抬头望向胡同尽头,国营机械厂的烟囱正吐着灰烟,与远处新开的个体商铺的霓虹招牌遥遥相对。
铁轨的轰鸣声在远处隐约传来,与母亲的话、李军的邀请、父亲的禁令交织成一张密网,勒得她喘不过气。
周末清晨,天还未亮透。
林晓悄悄起身,将连夜写好的稿子塞进书包,又塞进李军给的火车票。
她轻手轻脚推开家门,秋露沾湿了她的鞋尖。
胡同里静悄悄的,唯有远处工厂的汽笛声在晨雾中呜咽。
她回头望了眼二楼那扇熟悉的窗户,深吸一口气,踏上了通往火车站的路。
铁轨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她攥紧书包,仿佛攥紧了自己颤动的翅膀。
蝴蝶能否在铁轨的缝隙中飞出风暴?
前路未知,但她知道,这一次,她必须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