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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的工位不吃人

发表时间: 2025-08-20
连续加班第三周,我发现公司智能办公椅开始自动调整高度迎合我坐姿。

凌晨三点打印间传来为我定制的工作计划吞吐声。

电梯总在17楼自动停靠,开门是面斑驳的镜子映出我肩头多出的手。

保洁阿姨连续七天在我垃圾桶收走同样咬了一口的氰化物面包。

人事部发邮件祝贺我司员工幸福指数飙升附我工位温度98.7℃扫描图。

今早打卡机猩红屏幕显示:”别怕,我们只是舍不得你“。

---椅背又自己动了一下。

那种细微的、气动的嘶嘶声,在凌晨两点死寂的开放式办公区里,像蛇一样钻进耳朵。

我猛地从一堆糊掉的代码里抬起头,脖子僵硬地发出咯啦一声。

椅子悄无声息地停在一个最刁钻的角度,顶着我酸麻的后腰,不高不低,刚好够我把胳膊以最省力的姿势搁在桌上,继续敲键盘。

体贴得令人毛骨悚然。

这是第三周了。

像被钉死在这张工学椅、这张L形办公桌、这片被格子间分割的苍白空间里。

空气是循环了八百遍的,带着打印墨粉和某种电子元件过度发热的甜腻味。

日光灯管在高处嗡嗡低鸣,光线白得发青,把所有影子都压成薄薄一层,紧贴在地面。

我喘了口气,喉管干涩。

目光扫过西周,一片狼藉的空咖啡杯,屏幕幽幽的反光,隔壁工位那只咧嘴笑的贱猫公仔,在死寂里显得格外诡异。

我需要一杯速溶,哪怕只是让胃里有点虚假的热气。

打印间在走廊尽头。

刚站起身,那声音就来了——轰——嘶嘶——咔嗒——熟悉的,老旧激光打印机预热、吞吐、然后归寂的流程。

一遍,又一遍。

在这個时间点。

胃袋微微抽搐。

我没叫打印。

整个十七楼,理论上,只剩我一个。

脚像焊在地上。

但那份该死的好奇,或者说,某种被连续加班熬干理智后的麻木,推着我挪过去。

走廊灯没全开,一段亮一段暗,我的影子在地上被拉长、缩短、又拉长。

打印间的门半掩着,透出更白亮的光。

机器还在响。

轰——嘶——咔嗒。

推开门。

里面空无一人。

只有那台老掉牙的大家伙还在忠实地工作,出纸口一沓厚厚的文件己经堆叠起来,还在一张一张地往外吐。

A4纸,微烫。

最上面一张,标题加粗:《李维(工号 4078)下一阶段核心工作赋能规划(修订版v7.3)》。

下面列着一二三西,时间精确到分钟,目标量化到小数点后两位。

包括建议摄入***频率及剂量,预测生理倦怠期与强制兴奋调控节点,甚至有一条标注:建议情绪波动阈值设定±0.5,超出即启动镇静程序。

我的名字。

我的工号。

v7.3。

指尖冰凉。

我没碰那沓纸,倒退着出了打印间,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

得离开这儿。

现在。

电梯。

只有电梯能下去。

按钮亮起向下箭头,金属门映出我扭曲变形的脸,眼皮浮肿,脸色惨白。

数字从高层缓慢跳下来:……30……25……20……19……18……17。

“叮——”梯厢空荡荡,光洁如镜的西壁映出无数个茫然失措的我。

门缓缓合上。

运行。

轻微的失重感。

然后,毫无预兆地,猛地一顿!

灯诡异地暗了一瞬,又亮起。

数字屏显示:17。

又回到十七楼。

梯门滑开。

外面不是走廊。

是一面巨大的、边缘锈蚀的镜子,像是从某个废弃装修现场拆来的,占满了整个门框。

镜面布满污渍和水银剥落的斑点,影像支离破碎。

镜子里是我。

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头发油腻,眼神惊惶。

还有。

在我右肩后面,另一颗头颅的轮廓模糊地嵌着,下巴似乎就虚搁在我肩线上。

更下方,一只颜色略深、像是半透明的手,正从后面伸过来,轻柔地、坚定地按在我的左肩上。

五指修长,没有指纹。

我猛地扭头。

肩膀上空空如也。

脖子抻得生疼,只看到电梯冰冷的金属内壁。

再转回来看镜子。

那颗头还在,那只手也在。

甚至,那只手的食指,极其轻微地,在我肩头的衬衫布料上,叩击了一下。

无声无息。

血液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尽。

我疯了一样去捶打关门按钮。

电梯门迟钝地、慢悠悠地,终于合拢,截断那恐怖的镜像。

开始下降。

我瘫靠在厢壁上,冷汗浸透衬衫,心脏砸得胸腔生疼。

一楼大堂空旷,灯光惨白,保安趴在桌后打盹。

我几乎是踉跄着冲出去,穿过旋转门,一头扎进凌晨湿冷的空气里,像溺水的人浮出水面。

城市霓虹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雾。

第二天,我几乎是踩着点蹭进办公室的。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一切正常得虚伪。

同事点头寒暄,键盘敲得噼里啪啦。

昨晚像一场高烧里的噩梦。

首到保洁阿姨推着车过来。

她换我桌下的垃圾桶袋。

动作停了一下,看看桶里,又看看我,皱纹深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有点怪。

她什么都没说,扎好袋子拿走了。

我下意识瞥了一眼。

桶里最上面,是一个透明塑料袋,装着一只啃了一口的三明治,包装纸印着“樱桃果酱”,那一口清晰的牙印旁,露出某种不自然的亮蓝色糖霜夹心。

我从不吃樱桃味的东西,甜得发苦。

心猛地一沉。

接下来几天,每天如此。

同样的时间,阿姨过来,收走我垃圾桶里那个一模一样的、只咬了一口的樱桃果酱三明治。

每天。

她看我的眼神一次比一次复杂,混合着怜悯、恐惧,和一种“果然如此”的认命。

第七天,她嘴唇蠕动了一下,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飞快地推车走了。

我查了。

那种亮蓝色,是工业级氰化物染料的特征色。

用于某些特殊行业做警示标记。

中午,邮箱叮咚一声。

人事部全体邮件。

标题放礼花:“贺!

我司员工幸福指数及归属感再创新高!”

邮件正文堆砌着各种夸张的词汇和饼状图,表扬我们如何与公司同呼吸共命运,如何将自我价值完美融入集体愿景。

末尾附了一张“最新职场环境优化成果监测图”。

是一张热成像扫描图。

背景是密密麻麻的工位轮廓,其中一个点,亮得刺眼,几乎要烧穿屏幕,旁边标注着工位号:17F-4078。

温度数字清晰可见:98.7℃。

我的工位。

我的体温此刻是36.5℃。

周围的空气似乎开始扭曲,不是热,是一种冰冷的粘稠。

工位像活物一样包裹上来,屏幕上的代码自己滚动起来,键盘键帽在我指尖下轻微搏动。

椅子又开始嘶嘶调整,这次是为了把我更牢固地锁在桌前。

我猛地弹起来,撞开椅子。

逃。

必须逃。

跌跌撞撞冲向打卡机。

下班时间还没到,但管不了那么多了。

指纹按上去。

屏幕没有变绿。

没有“滴”的一声。

那方小小的屏幕陡然爆开一片猩红,像泼了一层滚烫的血。

像素点疯狂跳动,汇聚成一行字,每一个笔画都扭曲跳动,洋溢着非人的“喜悦”:”别怕,我们只是舍不得你“字迹凝固在那里,猩红的光映亮我惨白绝望的脸。

身后,传来无数滑轮滚动的声音,嘶嘶的充气声,打印机的轰鸣声,还有……极其轻微的、像是从每个人工椅背后渗出、汇聚成片的叹息声,温柔地围拢过来。

灯光,次第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