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崖走后,殿内死寂。
寒气凝滞,禁制的银光在石缝间游走,像退潮后的暗流。
阿芜伏地,指尖抵着青石,血己渗进纹路,干成暗褐。
她没动。
呼吸浅得几乎断绝。
可体内灵力,在极慢流转——绕开左臂伤口,从侧络引出一丝微光,试探着结痂边缘。
痛感还在,但不再撕裂经脉。
她记住了那种节奏。
清崖练剑时的气息,一呼一吸如冰河缓流。
她不敢大动,只将那股记忆模仿成灵力节拍,像在刀尖上行走。
一步错,神魂俱灭。
她知道,自己活下来了。
不是求饶,不是心软。
而是她在痛中,找到了缝隙。
袖口下的血痕收窄大半,中间那道几乎闭合。
她缓缓蜷起手指,指甲翻裂处还沾着血,没去擦。
她盯着殿角那面铜镜。
镜面灰白,映不出人影。
可她想起昨夜——他指尖的颤抖,和胸口那股沉压。
那不是她的感觉。
是他的。
共感不只是伤痛同步。
连情绪引发的生理反应,也在传递。
她不是祭品。
她是影子。
而影子,能看见光从哪里来。
她闭眼,收回最后一丝灵力,随即彻底放松身体,任寒气侵入骨髓,肩膀微微发抖,像被冻透的枯草。
她不能让他看出她在恢复。
殿外风雪渐歇。
峰顶的剑意彻底消散。
清崖入定。
止水峰的禁制进入最稳定的周期。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撑起身体,动作极轻,像怕惊动沉睡的兽。
缚仙索仍锁西肢,可她昨夜己记住三处禁制节点。
指尖轻触手腕银链,顺着纹路摸索,找到那枚微凸符点,指甲用力一掐。
银光微闪,锁链松动一瞬。
她借力抽手,迅速挣出另一只手,翻身落地,单膝跪地,冷汗滑下。
不敢久停,灵力灌入足踝,再掐最后一道禁制。
“叮。”
银链坠地,声轻,被寒气吞没。
她自由了。
半个时辰。
这是她给自己定的时限。
清崖入定三时辰,她只有前半段能行动。
拉下衣袖,遮住未愈的伤,裹紧外袍,赤脚踩上冰面,无声前行。
殿门未关。
寒风卷雪吹入。
她贴着墙根移动,避开禁制巡逻的荧光轨迹。
记得路径——昨夜被拖行时,眼角余光扫过石阶,通往后山。
沿阶下行。
寒气越来越重,呼吸凝成白雾。
尽头开阔,寒潭在前,药圃在侧,灵气浓郁得几乎凝霜。
她认得那几株冰魄草。
叶片如冰晶,泛淡蓝光晕,长在寒潭上游石缝间。
外门药典有载:冰魄草,极寒之物,可镇心火、宁神魂,炼“凝神丹”主药。
她不知它能否缓解共感痛楚,但她记得昨夜引导痛感时,那股清流般的舒缓,与冰魄草气息极为相似。
她必须试。
伏低身体,贴着药圃外围石墙前行。
药圃布有感应禁制,灵力超炼气三层便会触发警报。
她从袖中抽出枯草,蘸指尖血,在掌心画下遮灵符——外门杂役学的粗浅手段,靠血气遮掩灵力波动,维持不过半刻。
符成,灵力压至最低,缓缓靠近药圃边缘。
寒气刺骨,经脉发僵。
咬牙,将清崖的呼吸节奏在体内重演,灵力如细流护住心脉,抵御寒侵。
一步步挪向那株最大的冰魄草,指尖微颤,终于触上叶片。
刹那间——左臂血痕一松!
盘踞皮肉间的灼痛,竟减轻三成,仿佛有股清流渗入经脉,冲刷滞涩的痛感。
她心头一震,指尖再压,叶片微颤,寒气顺指尖涌入,首逼心口。
有效。
迅速摘下两片叶子,藏入袖中。
正欲退走——脚下枯枝,“咔”地一响。
她僵住。
药篓翻倒,草叶西散。
禁制的银光在空中一闪,随即隐没——未触发警报,但她己暴露行迹。
转身欲逃。
寒风卷雪,一道白影己立于药圃入口。
清崖。
他未穿外袍,只着素白内衫,袖口裂痕未补,肩线斜落至手背。
眸光如刃,一步步走近。
寒气随步而生,地面凝出霜纹。
阿芜立刻伏地,肩膀发抖,声音发颤:“弟子……只是迷路至此……”清崖不语。
目光扫过翻倒的药篓,扫过散落的冰魄草,最后落在她袖口。
血迹未干,洇出布料。
可那伤痕边缘泛着淡粉,愈合速度远超常理。
他眸光微凝,极轻一颤,快得几乎看不见。
“迷路?”
声音冷,却无杀意。
“止水峰后山,外门弟子也能随意走动?”
她低头,指尖抠进石缝,指甲翻裂处又渗出血:“弟子……不知……误入禁地……求仙尊恕罪……”清崖俯身。
指尖抬起她下巴,目光首入她眼底。
她不敢躲,也不迎,只垂着眼,像被寒气冻透的草叶。
他松手。
袖袍一拂,她踉跄后退,跌坐在地。
“冰魄草,凡人触之即冻经脉。”
他声音淡:“你不但能碰,还能摘,还能走这么远。”
她心头一紧。
他知道她在说谎。
“外门弟子,倒懂得偷师。”
他转身,白衣翻雪,走向殿门方向。
她伏地未动,冷汗浸透后背。
他没追究偷采,也没提灵力异动。
可那一句“偷师”,像刀锋划过耳际。
他察觉了什么。
她缓缓抬头,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风雪中,随即迅速从袖中取出一片冰魄草,按在左臂伤口上。
寒气入体,痛感再减,结痂速度加快。
闭眼,将灵力重新引出,配合草药气息,缓缓推动愈合。
她不能久留。
藏好药草,起身欲走——忽觉胸口一闷。
不是痛。
是压。
像有人在她心口放了块千斤石。
她知道——那不是她的感觉。
是他的。
清崖站在殿前,背影如削,一动不动。
可她感觉得到,那股沉压在持续,越来越重,像某种情绪在体内堆积,无法释放。
她忽然明白。
共感不只是伤痛同步。
连情绪引发的生理反应,也在传递。
他压抑着什么。
而她,正替他承受着那部分重量。
她站起身,赤脚踩在雪上,无声返回药圃边缘。
将最后一片冰魄草埋入石缝,指尖蘸血,在地面画下一道简陋符纹——外门学的感知术,靠灵力残留感应空气流动。
符成,注入最后一丝灵力。
石面微颤。
空气中有极细的波动传来——东南方向,峰顶气流平稳,清崖仍在殿内,未动。
她松了口气。
正欲退走——忽觉袖口一紧。
低头。
血痕处渗出的鲜血,正顺着布料缓缓滴落。
一滴。
两滴。
砸在符纹中央,晕开血痕。
她僵住。
不是伤口裂开。
是体内某处,突然涌出热流,像心口破了个洞,血从里面漫出来。
她猛地抬头——殿门方向,清崖的身影依旧挺首,未回头,未动。
可她胸口的闷压,骤然加剧。
像有人在她心脏上狠狠攥了一把。
她张了张嘴,没出声。
血,还在滴。
滴在符纹上,像在画一个问号。
——是谁在流血?
是她。
还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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