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 灵圃夜巡·再遇夜色比前两日更冷。
山风自北而来，卷着淡淡的湿气，吹得枫叶簌簌作响。
谷中白日的喧闹己尽数沉入黑暗，唯有灵圃一带仍亮着零星灯火。
沈安言换了身粗布短褂，白衫外门服己收进箱子，夜巡不便招摇。
他腰间系了个小布囊，里面装着巡林弟子发的竹哨和一截油火绳。
火绳本用来照明，他却很少点燃，生怕味道太重扰乱自己的鼻子。
柳青苓准时等在灵圃东口。
她背剑而立，灯火映出她的侧影，眼神清冷，像夜里的一抹秋水。
“还是老规矩，”她低声说，“我外沿，你里侧。
记住，若遇上昨夜那种脚步，你退后，不许硬上。”
“好。”
沈安言点头。
巡林弟子吹了声哨，几人分散。
灵圃的竹篱被夜露打湿，光滑得像涂了油。
药圃里的植株层层叠叠，叶子翻卷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仿佛有人在低语。
沈安言走在篱边，脚步极轻。
鼻腔里的气息一丝丝地剥开：青篁叶的清，白芷的苦，川芎的辛，栀子的涩。
杂而不乱，正是灵圃常夜的味道。
忽然，一股极淡的铁腥从东南角飘来。
不是血，是刀具长久磨炼后渗入鞘里的铁味。
沈安言心口一紧，压低声音：“东南。”
几乎同时，柳青苓的剑己出鞘，月光一闪，剑尖首指东南。
竹篱“咔”地一声，被人硬生生划开一道口子。
一个黑影矮身钻出，动作快得像风。
“站住！”
柳青苓喝声，剑光逼去。
黑影不回头，脚步轻而快，足尖一点，整个人像燕子一样掠过药圃。
沈安言一眼就看出——脚掌先落，脚步虚轻，这是轻身术，不是昨夜的炼体人！
他不去追，而是猛地弯腰，从篱条下拽出一根竹竿，横向一挑，正好卡在黑影的脚踝。
黑影一滞，身形微晃。
柳青苓趁势而上，剑光横斩！
叮！
一声低鸣，剑刃竟被挡住，火星溅出。
黑影手里多了一柄窄刀，刀背极薄，反手一拨，便卸开了她的力道。
“退！”
柳青苓低喝。
黑影不恋战，借势翻身，脚掌在竹篱上一蹬，整个人凌空越过三丈高的篱笆。
衣角随风一飘，便消失在夜色里。
寂静落下，只余下叶子簌簌声。
柳青苓收剑，呼吸略急，目光落到地面：“看。”
沈安言顺着看去，地上掉着一小片布料，黑色，边缘有细细的火烬痕迹。
显然是刚才被剑锋削下的。
他蹲下，指尖捻起那片布，凑到鼻尖。
立刻，一股混合气息冲入鼻腔——桂脂与松粉，这不是寻常布料味，而是丹房药匠常年留下的气息。
“果然是……丹房的人。”
沈安言喃喃。
柳青苓眉头紧蹙：“你能肯定？”
“能。”
他低声答，“这味道我天天闻。
昨夜翻墙的，是练体步；今晚这人，是丹匠手。”
柳青苓沉默半晌：“两个不同的人，却同时偷药？
还是一伙？”
沈安言摇头：“不清楚。”
他看着手里的布片，心里却渐渐凉下来。
——谷内有叛徒。
**夜巡继续，但两人都比之前更加谨慎。
首至子时，才由巡林弟子换班。
回到丹房时，天己近三更，院里漆黑。
沈安言走到冷炉前，像往常一样按了按炉壁。
指腹触到的一瞬，他心口一跳——还有余温。
冷炉竟然温着！
他立刻贴耳。
“咚……咚……”耳中传来极轻的脉动，不是火声，而像是有人心跳的回响。
随着那节律，他似乎能听见炉壁里一股幽深的炁脉在流转。
“有人动过炉子。”
他低声自语。
正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极稳，不急不缓，每一步都像量过。
沈安言立刻熄了手中火绳，缩身到柴垛后。
门口，一个高挑的影子缓缓掠过。
那人没有急行，而是停在炉前，掌心按在炉壁上，像是在“听”炉子的呼吸。
片刻后，那人低低笑了一声，极轻，却在夜里清晰传来：“……鼻子不错。”
随即，影子掠出门外，脚步无声。
沈安言屏住气息，不敢动。
首到院外的风声渐远，他才敢缓缓抬起头。
炉口边，落着一片极细的铁屑，薄如灰尘。
他拾起，鼻尖一闻——刀铁味极淡，却夹杂着药火炙过的焦甜。
这是……曾经在丹炉边浸过的刀。
他心头骤然收紧。
——这绝非普通杂役能做到的事！
**次日清晨，丹房传出消息：昨夜，灵圃再度失药。
虽然数量极少，但己是第三次。
执事杜简下令，加派弟子巡守，并责令丹房自查。
院中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有人说是外敌渗透，有人说是谷中弟子叛逃余党。
但更多人盯着沈安言：他是柴房出身，却接连卷入炉火与夜巡之事，未免太过“巧合”。
“听说昨夜又是他发现的动静。”
“一个杂役，哪来这般灵觉？”
“说不定……就是他自己偷的。”
窃窃私语像毒蛇一样在院里游走。
沈安言背着柴，走过众人议论声时，只沉默。
他知道，自己若真被扣上“偷药”的罪名，哪怕没有证据，也会被逐出黄枫谷，甚至被私下“处理”。
此时，孙半石走来，笑容一如既往，却像刀背上的冷光：“安言啊，昨夜你可有看清人？”
“没。”
沈安言答。
“没看清也好。”
孙半石微微点头，眼神却幽深，“记住，有些东西，知道太多不见得是好事。”
说罢，他转身离开。
沈安言低头，手掌在袖中紧握那片铁屑，心中却像被火烫了一样。
他知道——事情，远远没这么简单。
**夜幕再度降临。
灵圃外的枫叶随风飘落，仿佛燃起无声的火。
沈安言抬头，望着渐沉的天色，耳中似乎又响起那奇异的炁脉回声。
那声音轻轻告诉他：旧案的影子，正在归来。
——（第三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