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被刺杀后,王都炸了。国王怀疑王夫,教廷清查内鬼,贵族们摩拳擦掌。
全城的权贵都在用最复杂的逻辑推理这场惊天阴谋。而我,一个城墙下面包店的小老板,
却因此彻夜难眠。因为杀死勇者的那个凶手,只是个最普通的农妇。
她行凶前异常平静地在我这儿,花两枚铜币买了两个最便宜的黑面包。————鄙人呢,
就在王都外城墙根底下,开了家小小的面包店。店门脸儿不大,旧木门板,夏天敞着,
冬天漏风。招牌还是我祖父那辈儿传下来的,字迹都快磨平了,也就老街坊还认得出。
主要就卖几种最寻常的面包:白面包、燕麦面包、黑面包,偶尔过节做点甜面包圈,
孩子们喜欢。赚不了几个钱,糊口而已,图个清静自在。日子过得就像烤炉里的火苗,
日复一日,平稳踏实,没什么波澜。天不亮我就得起来生火、揉面、发酵,
等着第一炉面包的香气飘出去,算是唤醒了这条还在打盹的老街。我家老婆子,
也就是莉莉娅,她负责看店卖货,我就在后头吭哧吭哧揉面、看火。街坊邻居都是熟人,
玛尔塔夫人来买早餐,铁匠汉克下工捎一只面包当晚饭,孩子们放学路过,
嗅着香味走不动路,爹妈没办法,掏一枚铜币买个小面包圈,孩子们能高兴半天。
直到勇者大人的死讯传来那天,一切都不一样了。那天的开头其实没什么特别,甚至有点闷。
天色阴沉得厉害,灰压压的云垂得低低的,像是谁家灶房顶上那块旧毡布,
兜着一场迟迟落不下来的雨。风也不大,就那么一阵一阵懒洋洋地吹,
把我店门口那破铃铛吹得蔫头耷脑,偶尔响一声,也软绵绵的。上午生意普通,过了晌午,
人更少了。我趁着空闲,把店里店外收拾了一遍,扫了扫地。莉莉娅坐在柜台后面打瞌睡,
脑袋一点一点的。我望了望天,心里嘀咕:“这雨看样子憋坏了,
可别赶在我晚上收摊的时候泼下来。”约莫下午三四点钟,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
静得能听见后院烤炉里柴火细微的噼啪声。我正拎着块半干的抹布,心不在焉地擦柜台,
盘算着明天的面粉还够不够,要不要再去磨坊一趟。门就是那时被推开的。吱呀一声,
那扇旧木门的动静我再熟悉不过。我抬起头,习惯性堆起笑容:“日安,客人。
您需要点什么?”进来的是个女人。看着约摸四十上下,或许更年轻些,
只是脸上的皱纹和那股子挥之不去的疲惫让她显得年纪大了。
她穿着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粗麻长裙,裙摆和手肘处打着不太相称的补丁,
腰间系着一条脏得看不清本来面目的围裙,沾着泥点和说不清的污渍。脚上一双旧鞋,
鞋帮快磨穿了,糊满了半干的泥巴。她整个人像是刚从田里出来,或者走了很远的路,
风尘仆仆,带着劳碌的气息。她胳膊上挎着个旧藤篮,边缘毛毛糙糙的,
一看就用了好些年月。她慢步走到柜台前,眼神有些躲闪,不太敢正眼看我,声音低哑,
带着外地口音:“老板,黑面包,两个。”“好的女士,您稍等。
”我转身从最底下的架子上取了两个最硬实、最便宜的黑面包。这面包能放,
但吃起来硌牙又没味,一般是码头工人或实在揭不开锅的人家才买。
我用泛黄的油纸随便一包,递给她。“两枚铜币。”她没吭声,
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同样破旧的布钱袋,解开系绳,仔仔细细数出两枚铜币,
摆在柜台上。我注意到她的手,指节粗大,皮肤粗糙,指甲缝里嵌着些黑乎乎的东西,
像是泥,又不太像。她接过面包,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小心地掀开篮子上那块灰布,
把两个黑面包仔细地搁进去,挨着边放好,然后又仔细盖好,仿佛里面是什么珍贵物件,
怕磕碰着。做完这一切,她才像是松了口气,抬头极快地瞥了我一眼,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算是道别,随后转身,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走了出去。她的脚步不快,甚至有些拖沓,
像那些干了一天重活、浑身骨架都要散掉的人,一步一步,
沉甸甸地融入门外灰蒙蒙的光线里。我当时心里还闪了一下:“这天气眼瞧着要落雨,
她这走回乡下,路上可不好受。”但也只是一闪而过。王都这么大,
每日来来往往的苦命人多了去了,我一个小小面包店主人,同情得过来吗?我摇摇头,
继续擦我的柜台。后来没多久,雨就淅淅沥沥落了下来。街上行人越发稀少。
我看也没什么生意,就和莉莉娅商量早点打烊。她打着哈欠说好。我们刚上了一半门板,
就看见隔壁杂货铺的老约翰顶着一件旧外套,慌里慌张从雨里冲过来,一头扎进我的屋檐下。
“诸神在上,这雨!”老约翰一边掸着身上的水珠,一边嚷嚷,“哎,你们听说了没?
出大事了!”我一边上最后一块门板,一边漫不经心搭话:“能出什么大事?
你家房顶又漏了?”“不是我家!”老约翰急吼吼的,压低嗓门,神神秘秘,“是驿馆!
勇者大人住的那个驿馆!出人命了!”我手上顿了一下:“人命?
勇者大人住的驿馆守卫何等森严,还能进贼?”“不是贼!”老约翰一拍大腿,
眼睛瞪得滚圆,“是勇者!勇者大人死了!被刺杀了!”我当场愣住,
手里的门板差点脱手砸了脚。“你胡说些什么!”我莉莉娅也惊得从柜台后面站起来,
“老约翰,这话可不能乱传!要掉脑袋的!”“千真万确!”老约翰指天誓日,
“我弟弟的妻子的表侄在驿馆后厨帮工,刚跑回来送的信!说里面乱成一团!
国王的卫队都来了!把驿馆围得水泄不通!说勇者大人死在房间里,胸口插着把剑!
血溅得到处都是!”我脑袋嗡的一声,像是挨了一记闷棍。勇者?死了?被杀了?
这怎么可能?那可是能单枪匹马杀进魔族大军七进七出的英雄!王国几十年的太平,
大半都得记她的功劳!她怎么会……怎么会在王都的驿馆里,被人杀了?
“当真……当真死了?”我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飘。“死了!透透的!
”老约翰唾沫星子都快喷我脸上了,“听说发现的时候,身子都凉了!
可是……可是脸上还带着笑!邪门得很!”带着笑?这又是什么说法?我完全没法理解,
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上来,在这闷湿的雨天里,让我禁不住打了个哆嗦。那一整夜,
我和莉莉娅都没睡踏实。外面雨一直下,滴滴答答,敲得人心乱。我们俩躺在楼上小房间里,
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王都的夜晚从没这么“热闹”过。马蹄声、脚步声、士兵的呼喝声,
时不时从远处传来,隐隐约约,更添了几分悚然。“阿列克,”莉莉娅往我这边靠了靠,
声音发颤,“你说,这会是谁干的?胆子也太大了!
”“我哪儿知道……”我盯着黑黢黢的屋顶,“反正绝非寻常人。”我心里乱糟糟的,
一会儿想起勇者凯旋时万人空巷的景象,一会儿又想象着驿馆里血腥的场面,
一会儿又担心这乱子会不会波及我们这条小街。“会不会是魔族余孽?”莉莉娅猜道,
“来复仇的?”“兴许……或者是别国派来的刺客杀手?”我也跟着胡乱猜测。
我们俩就这么嘀嘀咕咕,猜来猜去,越猜越怕,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消息就像插了翅膀,彻底传开了。整个王都炸开了锅。我的面包店照常开门,
但根本没几个人有心思买面包。街坊邻居,熟识的、不熟识的,只要在街上碰见,
三句不离勇者之死。老约翰成了我们这条街的消息中心,整天泡在我店里,
唾沫横飞地播报着他不知从哪听来的“最新情报”。“哎哟,王宫里更热闹!
”他灌了一口我莉莉娅给他倒的温水,比划着,“听说国王和王夫殿下,昨晚吵了一整夜!
摔东西的声儿外面都听得见!国王疑心王夫勾结外人,王夫说国王是想借机铲除异己!
诸神啊,这都是什么事!”“教廷那边也不太平!”另一个来买面包的客人插嘴,
他是给教堂送菜的,“圣骑士长大人脸黑得像锅底,带着骑士们把王都翻了个底朝天!
教皇那边却说要从内部清查,两边的人在教堂走廊里碰见,眼神都能杀人了!”“何止啊!
”又一个人凑过来,“你们是没瞧见,那些公爵、侯爵大人的马车,昨天半夜就在街上跑!
今天更没停过!这家出来进那家,肯定没商量好事!”“王子公主们也不消停,
听说二王女和三王子在花园里撞见,连话都没说一句,冷着脸就走了!
”我一边听他们叽叽喳喳,一边机械地给客人取面包,收钱,找零。心里却像压了块巨石。
这王都,眼看就要乱套了。勇者一死,像是抽掉了顶梁柱,原本看着还算稳固的屋子,
眼看就要摇摇欲坠。接下来的日子,王都的气氛一天紧过一天。
国王的卫队、教廷的审判骑士、还有不知属于哪位贵族的私兵,时常在街上巡逻,盘问路人。
酒馆茶馆里都不敢大声议论了,生怕说错话就被抓走。我的生意也差了不少,人心惶惶,
都没什么心思吃饭了。大人物们显然也在较劲。查来查去,各种说法都有。
有的说是隐藏极深的魔族高手,练了什么禁术;有的说是邻国派来的秘密刺客,
用了见血封喉的毒药;有的甚至猜是王国内部某个权势滔天的大人物,培养的杀手动的手。
越说越玄乎,越猜越复杂。我和莉莉娅晚上关起门,也难免还会议论几句。
“这都查了快一个月了吧?什么也没查出来。”莉莉娅一边数着一天下来少得可怜的收入,
一边叹气,“天天这么闹,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谁知道呢。”我靠着墙,
揉着发酸的手臂,“刺杀勇者,哪是那么容易查清的。搞不好……真就成无头案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