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苏卿言在断续咳嗽与半梦半醒间挨过。
身体虚弱与精神戒备让她无法安睡,每一次咳嗽都撕扯胸腔,带来新的痛楚。
脑海里反复回放与王嬷嬷交锋的细节,推演后续可能。
小蝶弄来的陈皮姜,用热水反复冲泡,那点微末暖意与辛辣勉强压下喉咙痒意,却于病情根治无济于事。
天刚蒙蒙亮,窗外仍是灰蒙蒙的寒色。
小蝶轻手轻脚起身,脸上带着怯懦,眼神却多了几分被委以重任的紧张。
她偷看一眼似在沉睡的苏卿言,抿紧嘴唇给自己打气,悄悄推开门溜出去,执行昨夜的吩咐。
小蝶刚走,苏卿言便睁开了眼。
她根本没睡沉,虚弱与危机感让她保持着奇异的清醒。
她艰难支起身靠在床头,侧耳听着院外动静——只有寒风刮过枯枝的呜咽,寂静得可怕。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刻都漫长如年。
苏卿言的心渐渐下沉:小蝶去了这么久,是打探不顺,还是出了意外?
王嬷嬷会不会己经察觉,半路堵住了她?
就在思绪纷乱之际,门外终于传来轻微慌乱的脚步声。
房门推开一条缝,小蝶像受惊的麻雀般钻进来,反手关紧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小脸煞白,满眼后怕。
“小、小姐……”小蝶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奴婢……奴婢差点被发现了!”
苏卿言心头一紧,强压咳嗽压低声音:“慢慢说,怎么回事?
打听到什么了?”
小蝶拍着胸口定了定神:“奴婢先找了张婆子,偷偷谢了她。
张婆子心善,还塞给奴婢半块饽饽让您垫肚子。
她说……府里年前事多,老爷夫人那边没请过外面大夫,倒是大小姐前几日有些咳嗽,夫人心疼,特意请了太医院的刘太医来诊脉,开了温补方子。”
苏卿言眼神微凝。
苏婉音一点咳嗽就能请太医,自己病得濒死却连寻常药材都被克扣,这对比何其讽刺,又何其真实。
这条医药路径,眼下几乎被堵死了。
“那王嬷嬷呢?”
她连忙追问道。
提到王嬷嬷,小蝶恐惧更深:“奴婢偷偷摸到主院附近,想找和王嬷嬷相熟的丫鬟打听……结果刚好看到她从夫人院子里出来,脸色难看得很,一路走一路骂,好像……好像挨了训斥!”
挨了训斥?
苏卿言眸光一闪。
是因昨晚没能拿捏自己反被顶撞,告状却没讨到好?
还是嫡母周氏暂不想把事情做太绝?
“然后呢?”
“然后王嬷嬷没回住处,气冲冲往大厨房去了!”
小蝶声音压得更低,眼泪快掉下来,“奴婢不敢跟太近,只听到她在厨房发脾气摔东西,骂有些人不识抬举,病痨鬼硬充主子……还说早晚要让某些人连馊水都没得喝!”
果然。
苏卿言心中冷笑。
王嬷嬷不敢明着来,便从根子上刁难——吃食!
她现在最需维持体力的食物与治病的药,药暂时没办法,若连吃的都被断绝……念头未落,门外传来脚步声,不再小心翼翼,而是带着故意的沉重与嚣张。
“砰!
砰!
砰!”
粗鲁的敲门声像在砸门。
“三小姐!
起来了吗?
送早饭了!”
尖刻女声响起,虽不是王嬷嬷,恶意却如出一辙。
小蝶吓得哆嗦,无助看向苏卿言。
苏卿言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腥甜,用眼神示意小蝶开门。
门开了,一个膀大腰圆的厨房婆子端着托盘站在门口,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与看好戏的神情。
托盘上放着一碗冰冷的糊状物,一个干硬发黑的窝窝头——上面甚至有霉点,一股馊味隐隐飘来。
婆子把托盘往前一递,几乎戳到小蝶脸上,皮笑肉不笑:“喏,三小姐的早饭。
王嬷嬷特意交代,三小姐病着肠胃弱,得吃些‘清淡’‘好克化’的!
赶紧拿去,别浪费粮食!”
小蝶看着馊粥与发霉窝头,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这怎么能吃!
这明明是……是什么?”
婆子眼睛一瞪,声音拔高,“有的吃就不错了!
一个病痨鬼还挑三拣西?
真当自己是金尊玉贵的小姐?
不吃就饿着!”
说着,她就要把托盘往地上放。
“站住。”
冰冷沙哑却带着威严的声音从床榻方向传来。
婆子动作一顿,诧异地抬头。
只见那位传说中懦弱无能、只剩一口气的三小姐,己半坐起身,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正冷冷盯着她,目光锐利得让她心头莫名一寒。
“这早饭,是谁吩咐送来的?”
苏卿言声音轻,却字字清晰。
婆子被看得发毛,却想起王嬷嬷的吩咐与背后靠山,又壮起胆子梗着脖子:“是……是厨房按份例送的!
王嬷嬷亲自关照的!
怎么,三小姐有意见?”
“份例?”
苏卿言极轻地笑了,满是讽刺,“我竟不知,礼部尚书府主子的份例,是一碗馊粥和发霉窝头。
还是说……这只是我苏卿言独有的‘份例’?”
婆子被问得噎住,脸色变了几变,强辩道:“三小姐别胡说!
这就是今日厨房……今日厨房如何?”
苏卿言打断她,语气骤然转厉,尽管虚弱,上位者的压迫感却倾泻而出,“是你克扣份例中饱私囊?
还是厨房故意苛待主子?
抑或是有人假传主意,意图戕害尚书府小姐?!”
“你……你血口喷人!”
婆子被一连串质问逼得慌了神,声音尖利起来。
“我血口喷人?”
苏卿言猛地剧烈咳嗽,脸色泛青,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却硬撑着指向托盘,声音颤抖却清晰地朝门外喊,“好!
那就让大家都来看看!
看看苏府大厨房给小姐送的早膳是什么样子!
让父亲大人看看!
让满府下人看看!
看看这戕害主子的罪名,该落在谁头上!”
她的声音看似用尽气力,实则巧妙控制了音量——既能让院内外附近的人听到,又不会立刻惊动远处。
婆子彻底吓傻了!
她没想到这病痨鬼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不仅不怕威胁,反而要把事情闹大!
这要是引来管事或是老爷,她一个厨房杂役,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王嬷嬷绝不会保她!
“你……你闭嘴!”
婆子惊慌失措地上前一步,想阻止苏卿言。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不是婆子动手,而是原本吓得发抖的小蝶,不知哪来的勇气——许是见小姐拼命,自己也生出了血性——猛地冲上前,用尽全身力气,一巴掌狠狠扇在婆子脸上。
小蝶打完自己也愣住了,看着发红的手掌,脸比婆子还白。
婆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懵了,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小蝶。
苏卿言也微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她立刻抓住时机冷声道:“狗奴才!
主子面前也敢放肆!
小蝶,打得好!
今日我便教教你,什么是尊卑上下!”
婆子被彻底镇住,脸上***辣地疼,心里又惊又怕。
看着床上眼神冰冷似能杀人的三小姐,再看看旁边虽害怕却敢动手的小丫鬟,她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人,和以前不一样了。
“滚出去!”
苏卿言厉声道,虽中气不足,气势却惊人,“把你这猪食一样的东西端走!
告诉指使你的人,我苏卿言再不堪,也是苏家的女儿!
想用这种下作手段磋磨我?
让她自己来试试!”
婆子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上王嬷嬷的吩咐,手忙脚乱地端起馊粥,连滚带爬地冲出院子,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小蝶看着婆子逃跑的背影,腿一软差点坐倒,心脏砰砰狂跳,既后怕,又有一丝莫名的畅快。
苏卿言强撑的一口气骤然松懈,瘫软在床,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