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咽气时驸马在笑。他用我赠他的宝剑径直刺穿了皇弟的脖颈。
我要用这大齐江山为祭……他的眼中燃着噬血的恨,一点都不像我爱了十年的驸马。
鲜血飞溅刺红我的双目,灯影幢幢里,我似又重回大婚夜。我将鸩毒融进酒水,
却被他一眼看穿:殿下若要杀臣……何须脏了自己的手?那时,我只想杀他,
杀尽负我大齐之人!可后来,我踏平北凉,却只为救一人……1三更梆子响时,
我正将最后一滴鸩毒融进酒水。门外,响起婢子问安的声音。驸马。我红唇轻颤,
掩盖内心的慌乱。萧意抚过我端着合卺酒的手,嘴角微微勾起:殿下可知,
合卺酒要这样喝。他突然拽住我执杯的手,清脆的酒盏碰撞声响起,
仰头便要将那穿肠的毒酒饮下。袖袍滑落,露出手腕上泛白的旧伤。殿下若要杀臣……
他的笑容在如玉的面庞上绽开:何须脏了自己的手?我心头一震,酒盏在手中应声破碎,
瓷片混着酒水刺进掌心,我看到他的眼中有火光跳跃,映照出我前世被万箭穿心的影子。
那时他满眼恨意,正挥刀砍向我的皇弟。我掩下眸底的异色,
朝着他故作娇羞:驸马说笑了,本宫疼你还来不及。残酒『滴答』落在白玉地砖上,
平添一抹妖冶的红。萧意握住我染血的手,温热的唇落在我掌心,
毒酒混着血液沾在他的唇角,那黏腻的触感让我不寒而栗。殿下总是学不会爱惜自己。
他的手颤抖得厉害,掏出锦帕为我包扎,眼中满是化不开的深情:臣会心疼。
我看着眼前柔情似水的萧意,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攥得指节泛白,我却分不清是想杀他,
还是怕他发现我重生的秘密。只能一遍遍提醒自己:赵徽音,不要沉溺他虚伪的爱。
他将一支雕刻精美的玉兰花簪放在我的手中,与前世分毫不差。凤栖梧处,臣心作土。
前世那无数个与萧意恩爱携手的岁月里,我始终坚信他此时的情话。也许,
正是因我从未怀疑过萧意的爱,才会在前世死得那般惨烈。父皇总说,
吾儿是大齐最尊贵的公主,朕要将全天下最好的都给吾儿。所以,长安街纵马而来,
恣意飞扬的萧意,成了我一眼相中的驸马。驸马,我……本宫累了。我慌乱的抽回手,
将人赶去了外间,我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萧意。本以为再见萧意,就是死敌。
我将鸩毒下在合卺酒里,是真有一瞬的冲动想杀了他,尽管会因此打草惊蛇。
可看到他手腕上那道箭痕时,我犹豫了。他曾为我以身挡刺杀:殿下不必愧疚,臣心甘情愿。
2我挑开鲛绡帐起身,萧意已不在房中。婢子在屏风后收拾他换下的喜服,
却在拿出门外时被霜降喊住。公主,你看……
里衣上暗红的血渍沾在大红的锦缎上并不显眼,却恰巧在阳光下泛着诡谲的幽光。前世,
我与萧意新婚夜圆房,似乎并未见他身上有伤。我摇了摇头,许是时日久了,记错了吧!
更衣吧,还要进宫谢恩呢。霜降服侍我换寝衣,
却又蓦地惊讶开口:主子何时长了颗朱砂痣?闻言,我垂眸望去,
竟见一颗鲜红的朱砂痣在心口绽开。不禁叫我蹙眉,陷入了深思。为何我能重活一世?
当年大齐的灭国之灾,萧意又在其中承担着什么角色。这一切,好似个庞大的迷雾,
让人捉摸不透。……马车行至皇宫,皇弟正站在宫门口翘首以盼。瞧见我的马车驶来,
远远冲我挥手:皇姐,皇姐……十六岁的皇弟,我已有十年未见。我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急急挑了车帘朝他走去。阿翊,皇姐好想你。皇姐怎么哭了,可是驸马对你不好?
皇弟气呼呼的说着,将我拉至他的身后,抬眸直直看向从马车上下来的萧意。
让本皇子好好教训他,替皇姐出气。十六岁的皇弟,已经长得比我还高,
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躲在桥底偷哭的鼻涕虫。那年,良妃落败自裁于荷花池。
徒留年仅六岁的皇弟,在冰冷的荷花池一遍遍寻找良妃的影子。我发现他时,
他躲在桥底哭着喊『母妃』,烧得浑身滚烫不省人事。小小的人儿抓着我不肯撒手。
我说:别怕,皇姐在,以后皇姐保护你。如今,那个小小的人儿,正站在我的身前,
说着要替我教训萧意。六皇子这可误会微臣了,臣爱殿下,胜过所有。
萧意笑着朝皇弟行礼,皇弟却不理他,只拉着我一路说话。我不禁轻笑,到底还是孩子心性。
3一如前世,父皇在我婚后进宫的第一日,就将我单独留在了御书房叙话。
他将皇家赤羽卫的令牌交给我:徽音,你是大齐的嫡长公主,更是朕与你母后唯一的孩子。
这赤羽卫是你母后生前所建,往后便交由你了。愿护吾儿一生顺遂。
儿臣……谢父皇恩典。我双手接过这枚玄铁令牌,只觉重若千金。若父皇知晓,
前世他驾崩后没两年,大齐就亡在我和皇弟手中,该有多失望。徽音定会像父皇母后一样,
守护大齐,守护天下子民!我在心中暗暗发誓,这一次我绝不能让大齐再重蹈覆辙。
回了公主府,我第一时间把寂影喊了出来:你去盯着驸马,若有任何异样,
第一时间向我汇报。寂影是自幼跟在我身边的暗卫,也是前世至死护在我身前之人,
他的衷心毋庸置疑。我与萧意多年情分,以往从未对他设防,如今重头再来,
我……不希望是他。但这一世的萧意,好像变得不一样了。他看我的眼神依旧温柔,
却叫我有些看不分明。他住在我的公主府里,日日与我同塌而眠,
可那锦衾之下……我闻着他身上不同于前世的脂粉香,眸色变了又变。烛灯燃了半宿,
我试探着环抱他,双手肆意在他身上游走,他第一时间按住我即将挑开他衣襟的双手,
压着嗓子说:臣爱重殿下,不敢唐突殿下。而后,转身轻吻我的眉眼,拥我入眠。
每每如此,从无例外。黑暗里,他的呼吸温柔又缱绻,
可我分明听见两种心跳:一声是活人的温热,一声是前世宫墙内濒死的哀嚎。萧意,
你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4春三月,皇弟邀我泛舟游湖。船行半,
隔岸的画舫传来琵琶凄凄切切的响声。皇姐,那……不是驸马吗?他怎么能……
随着皇弟惊呼声响起,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画舫。隔着湖水,微风荡起的轻纱里,
依稀可见人影绰绰。萧意揽着一女子亲密私语。我看了眼身后的霜降,
绞着帕子怒上心头:给本宫把船靠过去。你们在干什么!不待船夫放下艞板,
我提着裙摆飞跃到了隔壁。好你个萧意,你怎能做对不起皇姐的事!我一把扯过萧意,
怒斥他:驸马口口声声爱重本宫,你就是这样爱重我的吗?萧意似是有些意外我的出现,
只听他辩解到,殿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甩手砸碎茶盏,清脆的瓷片破裂声响起,
来人,给本宫把这***的女子抓起来,本宫要亲自审问,到底是怎么勾搭上驸马!
殿下不可!茹娘是……哗啦——巨大的水声响起,船舱爆破炸开了船板。有刺客,
保护殿下!刺客破水而出的瞬间,箭矢夹着火光迎面袭来,萧意与我双双跌进湖水。
湖水严寒刺骨,沁进四肢百骸,
恍惚间我又看到前世的自己在战火里被万千箭矢穿心而死的画面。那朱砂痣,
在心口烫得厉害,隐隐泛着红光,好似要刺穿漆黑的湖底。与萧意唇齿相依的瞬间,
他渡来的气息里带着淡淡腥气,让人忍不住作呕。浮出水面的瞬间,
我忍不住一巴掌重重打在他脸上,趴在岸边似是要将肺腑都呕出来。萧意你放肆!
够了!他擒住我的手腕,眸中染上了怒气:殿下当真以为,臣会碰其他女子!
那你说,你跟那女子是什么关系?我红着眼,
水渍湿哒哒的顺着发梢滴落:驸马与本宫成婚许久,都不愿与我……萧意拧着眉,
神色复杂:殿下,臣没有不愿……驸马既愿意,那本宫现在就要。不待他反驳,
我蓦地伸手去扯他的衣襟,却被他牢牢锁住。萧意,你就是不爱我……
我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看着萧意伤心欲绝。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我却早已起身推开他,
朝着疾步而来的寂影跑去。寂影扯下斗篷裹在我身上,主子可有发现?我摇了摇头,
低声问他:人抓到了吗?4属下办事不利。寂影微垂着眉眼,一脸惭愧,
画舫突然炸了,涌出一堆刺客将人劫走了。无碍,先回府。闻言,
我紧了紧斗篷打了个喷嚏,湖水可真冷啊。几日前,
寂影来报:驸马每隔几日就会去湖边的画舫与一名唤『茹娘』的乐姬相会。
想到萧意身上若有似无的脂粉味,我察觉此事定有蹊跷,
故而命寂影暗中描下茹娘的画像呈上来。我一看那画像,
瞬间认出此人就是前世皇弟身边的宠妾。那宠妾是两年后入府,一直备受皇弟宠爱,
却是大齐和北凉大战时窃取情报的北凉细作。没想到萧意早就与细作有所往来。
今日得知萧意要在画舫和茹娘会面,恰逢皇弟邀我同游泛舟,我才故意接近,
打着拈酸吃醋的名义,想降低对方防备将人带走。可不曾想,对方竟如此警觉,
甚至还在画舫周围布置了埋伏。主子,别想了,快喝些姜汤驱驱寒。霜降挑了门帘进来,
打断了我的思绪。这天儿虽是开了春,可寒气重着嘞,前头儿传话说驸马受凉高热了,
主子可要去瞧瞧?你说什么?我端姜汤的手一顿,萧意何时身子这般差了,
落了回水就发热了。他可是长安城里文武具备的儿郎。饮了口姜汤,
我皱眉:这驱寒汤驸马可喝了?那夹着炭火的婢子回话:主子放心,
婢子看着驸马喝完才回的。我垂眸,汤中飘着浓郁的秦椒气味。走,去瞧瞧驸马。
我起身,抬脚走出房门,迎面却撞上风尘仆仆而来的寂影。主子,有发现!5寝屋内,
我倚着凭几,细细打量着寂影呈上来的发现。匣子里,躺着一张惨白的人皮。
皮下还渗着乌黑的血渍,一看便是刚从死人身上割下的。主子,这是服毒自尽的死士,
属下等在其背上发现了这块刺青。是北凉皇室的图腾。还有,
属下发现打斗现场不止有一波刺客。寂影犹豫了片刻,
从袖中缓缓掏出一枚令牌:我们捡到了东宫的令牌。废太子?太子因结党营私,
被父皇废黜囚于东宫,听闻早已病入膏肓,怎会又与北凉有牵扯?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良久,我缓缓朝着寂影开口:既然查不到,那我们就制造机会,让他们送上门来。
……长公主与六皇子在画舫遇刺,证据竟指向北凉皇室和废太子!一时间朝野震荡,
满城风雨。是夜,大理寺外。走,跟上去!我长发束起,一身夜行衣跟在寂影身后,
追着刚从大理寺窃取卷宗的探子而去。行至竹林深处,探子停下脚步,前方阴影里,
响起另一道声音:长公主殿下既然来了,又何必遮遮掩掩。话落,前方火光亮起,
密密麻麻站满了黑衣人,为首的正是茹娘!殿下,你逃不掉了。哦?是吗?
我红唇微勾,手中的长剑银光乍现:寂影,抓活的。随着我一声令下,
身后暗卫齐齐出动。殿下好计谋。眼看着我身后齐刷刷走出的暗卫,茹娘眸色一沉,
可想抓我,还不够!电光火石里,我的长剑几次险险刺中茹娘,
就在我击中她的刹那——黑暗里窜出一个带着半张鬼面黑衣人,反手将我击退。是他!
混乱的打斗里,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戴着半张鬼面的黑衣人,萧意。他背对着茹娘,
面具下的嘴唇无声张合着:快走。走?走!6哼,笑话,绝不可能。我嘴角噙着冷笑,
举起手中的长剑直指萧意:藏头露尾的鼠辈。主子,有援兵!寂影闪身护在我身前,
我打眼望去,竹林外亮起一片更大的火光。哈哈!看来殿下今日要留在这里了。
茹娘捂着肩头,挑衅的啐了一口血,眼中满是得意。原来在这等着本宫啊。
来得可真是妙极了。众赤羽卫听令,北凉贼寇,杀无赦——话落,赤羽卫仿若横空出世,
把贼子团团围住。杀!糟糕,中计了!那头,茹娘惊呼一声,贼人纷纷四下逃窜,
不过须臾便被赤羽卫擒获。我一个箭步上前,提剑朝着戴鬼面的萧意拦截。
刀剑碰撞的火花里,我仿若又看到萧意眼中燃烧着滔天的恨意,说要用我大齐的江山为祭!
我的剑势陡然高涨,出招愈发凌厉,招招逼其要害。为什么要杀我!他却忽然弃剑,
任由我的长剑刺穿肩胛,鲜血顷刻顺着长剑染了出来,我心口一痛,
眼泪顺着眼眶不自觉涌了出来。萧意,你果然最懂怎么让我心软。咳咳……臣的心里,
全是殿下。他却蓦地笑了起来,捂着胸口咳出腥红的血,顺着嘴角一点点流淌,
臣爱重殿下,又怎会害殿下。巧舌如簧。他却握紧剑刃,
将长剑刺入更深:殿下若不信,就把臣的心挖出来看看……臣,只为救殿下而来。
我瞠目,随之我的心口也传来更剧烈的疼痛!你对我做了什么!我惊恐后退,
长剑随之滑落在地。只见他正定定的看着我,
鬼面下的眸子幽暗一片:自然是将殿下装进心里,恨不得生同衾死同穴。
他抹了把嘴角的鲜血,抬脚朝我靠近:殿下还是太心软了。就像你永远不会知道……
我知道。我从惊惧中回神,冷声打断他:我知道,你也重生了。
7看着萧意眼中的沉静渐渐染上诧异,我缓缓开口:驸马从前并不喜秦椒,因着我的欢喜,
才在经年累月里接受秦椒的味道,但那驱寒汤你喝了。驸马从前身体强健,
不会因为落水就轻易发热。驸马从前身上并无脂粉香,更没有什么外伤…… 我若没猜错,
你是用脂粉掩盖身上的血腥,对吧?殿下还知道什么?驸马不愿与本宫亲近,
是怕本宫发现你身上有伤?呵呵……萧意笑着,
却笑得骇人:殿下可测得出臣身上还有多少秘密?我摇头:我知道的并不多,
就像时至今日,我依旧想不明白,你为何要勾结北凉灭我大齐。我看着萧意,
缓缓问出了我心中的疑惑。殿下……不信臣。萧意踉跄后退半步,一把扯掉脸上的鬼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