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城，九十年代，冬季，殡仪馆。
西周的树木被积雪压弯了树枝，光秃秃地戳在黑夜里，寒风呼啸而过，树枝发出诡异的声响，让人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杨锦龙听到老宋死亡的消息，第一时间就离开了温暖的被窝，裹了裹身上厚重的棉衣，匆忙向殡仪馆走去。
兴城殡仪馆，在半山腰处。
路口旁，有一个男人似乎己经等候多时。
“锦龙。
你来了？”
男人呼出的热气，缓缓消失于夜色，神色凝重的看着杨锦龙。
“小洲。
老宋咋没的？”
“别问这个了。
我本来也是想看老宋最后一面的，被他家里人打出来了。
你说，老宋活着的时候，就靠咱俩接济。
不见这些亲戚过来帮忙，现在他一走，咱们倒成畜生了。”
杨锦龙拿出手电筒，照亮了小洲的脸。
小洲觉得灯光有些晃眼睛，伸出右手连忙遮挡。
同时，他伸出左手，指了指脸颊。
“老宋他舅，一拳给我打的。”
杨锦龙站在大道上，望着半山腰的殡仪馆，迟迟不语。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现实。
自己竟然隐隐约约听到老宋家人对自己的咒骂，还时不时夹杂着些许哭泣。
杨锦龙甩了甩头，将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甩在脑后，问着小洲：“走吧！
各回各家？”
“回个毛啊！
我让朱大爷给咱留门了。
我本来寻思在这儿呆一夜的，既然他那么多亲戚，我也就不热脸贴冷***了。”
两个人迎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渐渐走上了更为宽阔的道路。
两个人佝偻着身子，身上的厚棉衣抵挡了大部分的寒风，还是多少觉得有些冷。
小洲甚至冻到牙齿打颤。
“锦龙。
老宋...”“别说了。
灌一肚子风，去朱大爷那再说吧。”
朱大爷，是兴城宏利街一家小吃部的老板。
其实他当初是一位老师，在杨锦龙眼里，他不仅是一名认真负责的好老师，更是一个男人。
他的亲姐被一个开小卖部的糟老头子缠着，有事儿没事儿嘴上就带点侮辱意味的词儿。
朱大爷实在看不过去，某天夜里，就给那人给收拾了一顿。
这老头呢。
明知道自己不占理，天天往学校一躺，你不开除这个姓朱的，我就天天来闹。
老朱气不过，又收拾了一顿。
反正当时闹得很大，不仅工作没了，还蹲了几天笆篱子。
从教书育人的先生，成为了挥舞大勺的厨师。
不过半年时间而己。
门上拴的铃铛频频响起，老朱使劲揉了揉发红的眼眶，本来他就不擅长熬夜。
九十年代的兴城，其实也没几家能够营业到半夜的小吃部。
“两个祖宗，你俩终于来了。
吃点啥菜啊？”
老朱困得呵欠连天，拿着本子往那一杵，身子往墙上一靠。
这两个人要不是当初当过自己的学生，自己说啥都不得晚上留到半夜三更，还给他俩炒菜的。
“大爷。
你就看着整吧，一道菜，一道汤，一道凉菜。
听说咱家新进啤酒了？
来几棒呗？”
小洲读书的时候，是个好学生，跟老朱关系自然也亲近。
杨锦龙呢。
则是调皮捣蛋，无法无天，令老师头大的坏学生。
老朱自从离开校园，也不再希望别人叫他老师了。
听着这俩小子一口一个大爷，老朱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再也不是拉拉个老脸。
狂风呼啸。
老朱突然来了兴致，给自己也倒了点散篓子，加了副碗筷就想过去也凑凑热闹。
刚端着菜想上菜。
就听到小洲压低了声音问杨锦龙这么一句话：“宋明的死，他们都说跟你有关系。”
朱大爷一听，这还了得？
万一这小子真成杀人犯了，自己不也得跟着倒霉？
老朱三步并作两步，一掀开门帘，坐在小洲旁边：“锦龙。
刚刚我都听到了，你不会，真杀人了吧？
我今天可真听到宋明那孩子没了，你要是个爷们，就给我投案自首去！”
杨锦龙脸上明显一愣。
很显然，他被老朱这连珠炮的发问给弄懵了。
“大爷。
你真是我亲大爷，你这么听风就是雨啊？
宋明家什么条件你不知道吗？
我说句不好听的，家里连柴火都烧不起。
还是我花了百八的，给他家整了半吨煤。
小洲跟他爷爷上山拽的树，他家这才有的柴火。”
在老朱热火朝天做菜的时候，杨锦龙己经弄清楚，宋明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说了，你说我害老宋，我图啥啊？”
确实。
宋明家庭条件不是一般的苦。
他原本不是兴城人，是兴城周边，名叫沙北的一个村子。
他的父亲有一年出门，不幸意外离世。
母亲是一个精神多少有点问题的人，大夏天拿着粪往人身上甩，时不时还笑哈哈的。
加上她那水肿的肚子，在那个年代，根本检测不出来具体是什么毛病。
农村人进城，多少都会受到歧视。
这种感觉，并不是自己想多了，而是就是现实。
一次，宋明被混的人给熊了，是杨锦龙跟李海洲仗义出手，才让宋明免于一难。
从那时候，三个人的关系，就跟铁三角一样牢固。
“哎。
也是。
那到底咋回事啊？”
老朱也听个一知半解的。
杨锦龙显然没有解释的耐心，拿着筷子，往嘴里送着菜。
小洲从烟盒拿出一支烟，笑着给老朱递了过去：“大爷，锦龙就这脾气，你也别往心里去。
是这样的，老宋的胳膊折了。
不知道被谁打的，当妈的心疼儿子，就想架火，让儿子好好休息。”
“这火一点上，往里填煤，这就煤烟中毒了！
你说老宋就这么没了，现在他家里人都知道这煤是锦龙送的，你说。
他们能不找锦龙么？”
老朱深深吸了口，看着一脸愁容的杨锦龙，苦笑道：“兔崽子，不行的话。
你来大爷这儿，给我打打下手吧？”
杨锦龙抬头疑惑看了老朱一眼：“老头子，你啥意思啊？
你的意思，他们敢去单位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们要是干，谁不让我好过，我就让谁跟我一样！
再说了，理在我身上，我怕啥啊？”
老朱冷哼一声：“理在你身上？
那我护着我家人不也一个德行？
你那还是朋友，我说句难听的。
他们就想要钱，你家庭条件也不差，干脆给点钱了事得了！”
什么是理？
又掌握在谁的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