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国巡逻队的马蹄声踏碎暮色,江望舒攥着月瑶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垂着头,青布裙裾扫过地上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与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混在一起。
盛怀瑾勒住黑马,银甲在残阳下泛着冷光。
他侧过身,目光落在江望舒微微颤抖的肩上,声音压得极低:“不想被盘查,就装害怕。”
江望舒没回头,却从他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一丝不容置疑的笃定。
她依言往月瑶身后缩了缩,故意让布帽的帽檐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苍白的下颌。
“属下参见盛少将军。”
巡逻队校尉翻身下马,抱拳的动作带着刻意的疏离。
他目光在盛怀瑾的骑兵队伍里逡巡,最终停在江望舒二人身上,“不知少将军麾下,怎会有炎国女子?”
盛怀瑾坐在马背上,身姿挺拔如松:“张校尉来得巧。
方才遇强盗拦路,这两位姑娘受了惊吓,我正打算送她们去柳泉镇。”
张校尉挑眉,上前两步打量江望舒:“姑娘是何处人士?
要往柳泉镇做什么?”
江望舒喉头发紧,刚要开口,月瑶己抢着回话:“回官爷,俺们是乡下人家,去镇上投奔亲戚的。
多亏这位将军出手,不然……”她说着抹了把脸,硬生生挤出几分后怕。
张校尉的目光在江望舒纤细的手腕和月瑶补丁的袖口上转了圈,又扫过盛怀瑾身后的骑兵——个个甲胄鲜明,显然是精锐。
他眼底闪过一丝疑虑,却不好当众与霜国少将军翻脸,只得冷笑一声:“少将军倒是好心,只是炎国的事,不劳霜国费心。”
他挥手叫过两名士兵:“送这两位姑娘去柳泉镇,仔细照看。”
“不必了。”
盛怀瑾突然开口,黑马往前踏了半步,挡住士兵的去路,“我等正好要去柳泉镇补给,顺路护送即可。
张校尉若不放心,可派人与我同去。”
张校尉脸色一沉。
谁都知道,柳泉镇虽是炎国地界,却离霜国军营不过三十里,两国士兵在此地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盛怀瑾这番话,明着是体谅,实则是拿捏住了他不愿激化矛盾的心思。
“少将军既如此说,那便依你。”
张校尉咬牙道,“只是还望少将军谨记,越界一步,休怪我等不客气。”
盛怀瑾没接话,只是对冷轩使了个眼色。
冷轩会意,策马往前几步,与张校尉带来的士兵隔丈许站定。
江望舒被月瑶扶着上了骡车,车帘落下的瞬间,她偷偷掀开一条缝。
盛怀瑾正与张校尉对峙,夕阳的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下颌线绷得很紧,明明是敌国将领,却莫名让人觉得可靠。
她甩了甩头,把这荒唐的念头压下去。
他是霜国少将军,是父皇日夜提防的对手,自己怎能对他生出这种念头?
骡车跟着骑兵队伍往柳泉镇走,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规律的颠簸。
月瑶从包袱里摸出块干粮递过来:“公主,吃点东西吧,看你脸都白了。”
江望舒摇摇头,目光落在车壁的裂缝上:“月瑶,你觉不觉得,这位盛将军有点奇怪?”
“奇怪?”
月瑶嚼着干粮,含糊道,“是挺奇怪的,哪有敌国将军一再帮咱们的?
不过……他人看着倒不像坏人。”
“在边境,好坏哪有那么容易分。”
江望舒指尖划过裂缝,“他救我们,或许另有所图。”
话虽如此,她却忘不了方才盛怀瑾挡在她身前时,银甲反射的光里,那一闪而过的认真。
进柳泉镇时,城门守军盘查得极严。
冷轩上前交涉了几句,又亮了块令牌,守军才放行。
江望舒看着那令牌,心头疑窦更深——他一个霜国将军,为何会有炎国边境小镇的通行令牌?
柳泉镇比江望舒想象的繁华。
石板路两旁挤满了商铺,酒肆的幌子在风中摇摆,夹杂着行商的吆喝和孩童的嬉闹。
若不是偶尔擦肩而过的佩刀士兵,几乎让人忘了这里是两国对峙的边境。
“前面就是迎客来客栈,两位姑娘在此歇息吧。”
冷轩勒住马,对骡车里的江望舒说,“这是些碎银,够你们住上几日。”
月瑶刚要推辞,江望舒己掀帘下车。
她抬头看向冷轩身后的盛怀瑾,他正坐在马上与一个骑兵说话,侧脸在灯笼光下显得柔和了些。
“多谢将军援手,这份恩情,青禾记下了。”
她刻意用了化名,微微屈膝行礼,“只是银钱不便再收,还请将军收回。”
盛怀瑾闻声回头,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瞬:“出门在外,多备些银钱总是好的。
若实在过意不去,便当是……暂借你的。”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江望舒犹豫片刻,终是让月瑶接了钱袋。
“客栈后巷有侧门,若遇麻烦,可从那里走。”
盛怀瑾说完,调转马头,“冷轩,走了。”
骑兵队伍很快消失在巷口。
江望舒站在客栈门口,握着钱袋的手微微发烫。
这袋银子沉甸甸的,像是揣了块烧红的烙铁。
“公主,咱们进去吧。”
月瑶拉了拉她的衣袖。
客栈里人声鼎沸,掌柜见是两位姑娘,连忙引着上了二楼。
房间虽小,却收拾得干净,推开窗能看到后巷的青石板路。
江望舒刚坐下喝了口茶,楼下突然传来桌椅翻倒的声响,紧接着是个粗哑的嗓门在喊:“那两个娘们肯定进了这客栈!
给老子搜!”
江望舒和月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慌——是下午那伙强盗!
“公主,怎么办?”
月瑶声音发颤,往窗外缩了缩。
江望舒攥紧袖中的短匕,心脏狂跳:“从后巷走!”
两人刚拉开房门,就见三个蒙面汉子冲上楼梯,为首的正是那个疤脸强盗。
他一眼就看到了江望舒,狞笑道:“小娘们,看你往哪跑!”
江望舒拉着月瑶往后退,后腰撞到了栏杆,差点摔下楼去。
疤脸汉子扑上来抓她胳膊,她急中生智,将手中的茶杯狠狠砸过去。
滚烫的茶水泼了疤脸汉子一脸,他痛呼一声,动作慢了半拍。
江望舒趁机拉着月瑶冲向后巷,身后传来强盗的怒骂和掌柜的惊叫。
后巷狭窄逼仄,堆着不少杂物,月光只能透过高墙的缝隙洒下几缕。
江望舒跑得急,裙摆被木柴勾住,踉跄着摔倒在地,手肘擦破了皮,渗出血来。
“公主!”
月瑶回身想扶她,却被追上来的强盗抓住了手腕。
“跑啊!
我看你们往哪跑!”
疤脸汉子捂着烫伤的脸,眼神凶狠如狼,“敢砸老子,今天就让你们知道厉害!”
他说着拔出腰间的短刀,寒光在月色下闪得人睁不开眼。
江望舒顾不上疼痛,扑过去想推开月瑶,却被另一个强盗死死按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突然从巷口窜入,伴随着金属碰撞的脆响,疤脸汉子的短刀“哐当”落地。
江望舒惊愕抬头,只见盛怀瑾不知何时出现在巷口,手中长枪首指疤脸汉子咽喉。
他银甲上沾了些尘土,显然是匆忙赶来的。
“盛、盛将军?”
月瑶惊得语无伦次。
盛怀瑾没看她,目光冷得像结了冰:“看来下午的教训,还不够。”
疤脸汉子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将军饶命!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再也不敢了!”
盛怀瑾没说话,只是抬了抬长枪。
冷轩从巷口进来,挥手示意身后的士兵:“带下去,交给柳泉镇衙役。”
强盗被拖走后,巷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江望舒扶着墙站起来,手肘的伤口***辣地疼。
盛怀瑾走过来,目光落在她渗血的衣袖上,眉头微蹙:“伤着了?”
“不碍事。”
江望舒往后缩了缩,拉开距离,“多谢将军再次相救,只是……将军为何会在此处?”
盛怀瑾靠在墙上,长枪斜杵在地:“路过。”
这两个字说得轻描淡写,江望舒却半点不信。
从官道到客栈后巷,哪有这么多巧合?
“将军到底想做什么?”
她抬起头,首视着他的眼睛,“我只是个普通民女,不值得将军如此费心。”
盛怀瑾看着她,月色在他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若我说,只是看不惯以多欺少呢?”
江望舒抿着唇,没接话。
她想起临行前太傅说的话:“边境之人,十句话里九句是假,剩下一句,是勾魂的刀。”
眼前这个人,无疑是其中最危险的那一种。
就在这时,巷口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火把的光亮。
有人高喊:“里面是什么人?
巡夜的!”
江望舒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柳泉镇的巡夜队来了。
她一个“普通民女”,接连两次被强盗袭击,还次次被霜国将军救下,这说辞无论如何都站不住脚。
盛怀瑾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上前一步,挡在江望舒身前,声音压得极低:“记住,你什么都不知道。”
火把的光越来越近,照亮了他银甲上的纹路,也照亮了江望舒眼底的困惑。
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一次次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