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的光亮刺破后巷的昏黑，巡夜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靴底碾过碎石的声响像是敲在人心上。
江望舒攥紧受伤的手肘，指腹蹭过粗糙的布料，沾到一丝温热的黏腻——是血。
盛怀瑾往前半步，将她和月瑶挡在身后。
银甲在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光，他对着巷口朗声道：“不过是处理几个漏网的强盗，劳烦诸位跑一趟了。”
巡夜队领头的是个面色黝黑的队正，腰间挎着长刀，目光在盛怀瑾的银甲上打了个转，又扫过缩在他身后的江望舒二人，语气带着几分警惕：“盛少将军怎会在此处？
这后巷偏僻，可不是少将军该来的地方。”
“下午在官道上收拾了伙强盗，听说漏了几个窜进镇里，便过来看看。”
盛怀瑾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件寻常事，“碰巧遇上这两位姑娘被袭，顺手帮了个忙。”
队正的目光在江望舒流血的手肘上顿了顿，又看向被士兵押着的疤脸强盗，眉头皱得更紧：“这伙人是镇上的泼皮，早就劣迹斑斑，多谢少将军出手。
只是……”他话锋一转，看向江望舒，“这两位姑娘看着面生，是从哪里来的？”
江望舒的心猛地一提，刚要开口，月瑶己抢着回话，声音还带着未散的惊惶：“回官爷，俺们是从南边来的，去望北城投奔亲戚，路过柳泉镇歇歇脚，谁想遇上这种事……”她说着往江望舒身后缩了缩，演得十足胆怯。
队正的目光在江望舒的布帽上停留片刻，似乎想看清她的脸。
盛怀瑾突然抬了抬下巴，对着冷轩道：“把人交给他们。”
又转向队正，“人既然交到你们手里，便按炎国的规矩处置吧。
我们还有军务在身，先行一步。”
他语气里的疏离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队正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追问。
谁都清楚，霜国少将军的行踪轮不到炎国的巡夜队置喙，真要较起真来，反而容易引发事端。
“少将军慢走。”
队正抱拳行礼，目光却仍在江望舒身上打转。
盛怀瑾没再回头，转身往巷口走。
骑兵们紧随其后，银甲的反光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首到马蹄声彻底远去，队正才收回目光，盯着江望舒道：“你们跟我回巡夜房录个口供，做完笔录再走。”
江望舒心里咯噔一下。
她一个“普通民女”，哪经得起仔细盘问？
可此刻拒绝，反倒更引人怀疑。
月瑶看出她的焦虑，连忙道：“官爷，我家小姐伤着了，能不能先找个医馆处理伤口？”
队正瞥了眼江望舒渗血的衣袖，冷哼一声：“少废话，巡夜房有药，去了再说。”
两人被半请半押着往巡夜房走，路过客栈门口时，江望舒看到掌柜正对着巡夜兵点头哈腰，心里暗暗叫苦——今晚这一闹，她们怕是再难在柳泉镇待下去了。
巡夜房是间简陋的土坯房，墙上挂着几盏油灯，光线昏黄。
队正让手下看住她们，自己则去处理那伙强盗，临走前还特意嘱咐：“看好这两个娘们，别让她们跑了。”
江望舒坐在冰冷的长凳上，手肘的伤口一阵阵抽痛。
月瑶想帮她查看伤势，却被守兵喝止：“老实坐着！”
“公主，这可怎么办？”
月瑶压低声音，眼圈泛红，“要是被他们查出身份……别慌。”
江望舒按住她的手，指尖冰凉，“他们没证据，顶多盘问几句。
等天亮咱们就走，去望北城。”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没底。
盛怀瑾的出现像颗石子，在她原本就不平静的行程里激起了更大的浪。
他为何要一再帮她？
又为何会出现在柳泉镇的后巷？
那个“处理漏网强盗”的说辞，听起来天衣无缝，可她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正思忖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士兵的痛呼和兵器落地的声响。
江望舒和月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慌。
“怎么回事？”
守兵猛地站起来，拔刀出鞘。
没等他冲到门口，房门“哐当”一声被踹开，一道黑影旋风般闯了进来，手中短刀划破油灯的光晕，瞬间就架在了守兵的脖子上。
“别出声。”
黑影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熟悉的冷冽。
江望舒定睛一看，心脏骤然缩紧——是冷轩。
守兵吓得脸色惨白，刚要呼救，就被冷轩打晕在地，软倒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冷、冷副将？”
月瑶惊得捂住嘴。
冷轩没看她，走到江望舒面前，递过一个布包：“将军说你们不便久留，让我送你们出城。
这里面是伤药和干粮，还有去望北城的路引。”
江望舒看着那个布包，指尖微微发颤：“他……为何要做到这个地步？”
冷轩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将军没说。
他只让我告诉姑娘，望北城外的黑风口最近不太平，姑娘若是遇上麻烦，可往西侧的山神庙去，或许能遇上熟人。”
黑风口？
山神庙？
江望舒咀嚼着这两个地名，心里疑窦更深。
盛怀瑾怎么知道她要去望北城？
又为何要给她指这样一条路？
“快走吧，队正随时可能回来。”
冷轩催促道，侧身让出通往后门的路，“后门有匹快马，能送你们到镇外。”
江望舒攥紧布包，指尖触到里面坚硬的药瓶。
她抬头看向冷轩，目光锐利：“你告诉盛怀瑾，我江望舒不喜欢欠人情。
今日之恩，我记下了。”
说出真名的瞬间，她看到冷轩的瞳孔猛地一缩，显然是惊得不轻。
没时间细究他的反应，江望舒拉起月瑶，跟着冷轩往后门走。
夜色像浓稠的墨，将她们的身影吞没。
快马在巷口刨着蹄子，月光洒在马背上，泛着一层银霜。
“姑娘保重。”
冷轩扶她们上马，语气里多了几分敬重。
江望舒没再说话，策马扬鞭。
马蹄声惊醒了沉睡的镇子，两旁的房屋飞快后退，像被抛在身后的谜团。
首到出了柳泉镇的城门，她才勒住缰绳，回头望向那片笼罩在夜色里的灯火，心里乱糟糟的。
“公主，咱们真要去望北城？”
月瑶趴在她背上，声音发颤。
“嗯。”
江望舒点头，握紧缰绳，“既然来了，总得看看。”
她原本的计划是在柳泉镇歇脚，打探些边境的消息再做打算，可现在只能提前动身。
盛怀瑾的出现打乱了她所有的安排，也让她对这场边境之行有了更深的不安。
快马在官道上疾驰，夜风卷着草香扑面而来，带着边境特有的凛冽。
江望舒一边赶路，一边拆开布包查看——里面除了伤药和干粮，还有一张绘制详细的地图，上面用朱砂标出了前往望北城的近路，甚至标注了哪里有水源，哪里可能有匪患。
最让她心惊的是那张路引，上面写着“青禾，良民，前往望北城探亲”，落款处盖着柳泉镇衙役的朱印，显然是冷轩刚刚弄来的。
“他到底想做什么？”
江望舒摩挲着那张路引，指尖冰凉。
一个霜国将军，如此费心费力地帮助敌国公主，这背后藏着的，究竟是善意，还是更深的算计？
天快亮时，她们在一处山坳里歇脚。
江望舒让马饮水吃草，自己则靠在树下处理伤口。
药膏抹在破口上，传来一阵清凉的刺痛，她倒吸一口凉气，眼前却莫名浮现出盛怀瑾在巷口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公主，你看这是什么？”
月瑶从布包里翻出个小巧的木牌，上面刻着只展翅的雄鹰，线条凌厉，一看便知出自男子之手。
江望舒接过木牌，指尖抚过雄鹰的羽翼，突然想起盛怀瑾银甲上的纹饰——也是类似的雄鹰图案，那是霜国军队的标志。
“这是……”月瑶刚要开口，就被江望舒按住了嘴。
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不是一匹两匹，而是一队人马，正朝着山坳的方向来。
江望舒迅速将木牌塞进怀里，与月瑶一起躲到巨石后面，屏住呼吸。
马蹄声越来越近，能听到士兵的交谈声，说的是炎国话。
“队正说了，那两个娘们肯定往望北城去了，沿着官道追，准能追上！”
“真搞不懂，不过两个乡下姑娘，怎么值得队正这么上心？”
“你懂什么？
那可是盛怀瑾亲自护着的人，指不定有什么猫腻。
要是能从她们嘴里掏出点霜国的情报，咱们就立大功了！”
江望舒的心沉到了谷底。
原来巡夜队根本没打算放过她们，竟然还派了人追上来。
她下意识地摸向怀里的木牌，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清醒。
不能被抓住！
一旦被搜出这枚带有霜国印记的木牌，就算她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往那边跑！”
江望舒低喝一声，拉着月瑶往山坳深处钻。
那里草木茂密，或许能躲过追捕。
身后传来士兵的喝骂声和马蹄声，显然是被发现了。
江望舒跑得飞快，裙摆被树枝勾破也顾不上，只知道必须甩开他们。
慌不择路间，她脚下突然一滑，顺着陡坡滚了下去。
月瑶的惊呼声远远传来，随即被风声吞没。
身体撞击着碎石和树根，剧痛从西肢百骸传来。
江望舒眼前一黑，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似乎看到坡下有片阴影，像是有人正朝她走来。
是追兵吗？
还是…… 她想抬头看清，眼皮却重得像灌了铅。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胸口那枚冰凉的木牌上，还有那个反复在脑海里盘旋的名字——盛怀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