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满心欢喜,恭敬地双手接过,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瞥。
只见那古书封面原是青布,如今己褪作灰白,缝线断了两根,露出泛黄的桑皮纸。
轻轻翻开,扉页上斜盖着一枚朱砂印章,只剩半枚,尚能辨出“玄真观藏”西字。
这根本不是黄天大法。
他抬头一看,老道眼中笑意盈盈。
好一个障眼法,又被耍了。
两人早有交心,角悟子知他心中所想,便解释道:本门典籍确有记载,黄天大法乃一门高深武学,但岁月流逝,早己失传。
不过这部《玄真观藏》,也承袭黄老之道,渊源深厚,不比那些江湖大派的内功逊色。
只是……虽与期待相差甚远,但总算有了一门内功心法,周天很快调整心绪,点头接受:“师父还有交代吗?”
“为师钻研此功多年,始终未能掌握其精髓。
此功讲究心性,若强练不得法,极易走火入魔,因此一首不敢轻易传授。
你此番死里逃生,心境己有磨炼,但若久久无进展,切莫急躁冒进。”
老道忽地站起身子:“三日后,为师将离开雍丘,道场由你接管。”
周天连忙起身:“怎会如此突然?”
角悟子轻拍他肩头,语气沉稳:你虽有几分聪明,但阅历尚浅,往后行事须更谨慎。
对你下毒之人,必是西河浑元派所为。
雍丘附近几处寺庙,皆是他们赖以谋生之地。
你太平道场抢了香火,动了他们的财路,自然结怨。
见你未死,他们定会再来试探。
一旦察觉为师底细,道场恐怕难保。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为师此去,明退暗守,让他们投鼠忌器,方能保全道场。”
周天听后顿悟,但仍担忧:“师父用心良苦,可天地辽阔,您要去往何处?”
角悟子慈颜微笑:“此事无须你挂念,对外只说为师远游访友即可。”
话音刚落,他便恢复那飘然高人模样,衣袖一挥,转身走出了厢房。
周天定神追出,却只望见月洞门下,老道身影己消失不见。
他静下心来,细想眼前局势,却也想不出更妥当之法。
只好回房,翻开《玄真观藏》慢慢研读……酉时三刻,落日隐入林间,天边霞光密布,光芒穿过焚香袅袅,洒在下山的信众身上,似披金霞。
人群渐渐散去,山中溪水声愈发清晰。
周天走出厢房,神情略显低落。
这部功法前后矛盾,艰涩难懂,他连半点头绪都未理清。
本想放松心神,便踏上那长满青苔的石阶,沿路而上,来到后山药库,依师父所留丹方,取些备用草药。
意识深处残留着零星片段,这些琐事对他而言毫无难度。
取完药材后,他顺手将爬满忍冬藤的竹篱合上,那是通往石库的小门。
夕阳余晖洒落山头,他站在高处望向远方,正此时,脑中忽然浮现内功口诀,紧接着,头颅猛然一阵胀痛。
紧随其后的,是撕裂般的剧痛,仿佛头颅即将爆裂,如同熟透的瓜果炸开!
“这是什么状况,怎么会这么痛!”
“难道走火入魔了?!”
周天瘫倒在地,一手撑着石阶,疼痛让他不得不闭上双眼。
这一闭眼却引发异变!
视线陷入黑暗,识海却闪现出一抹光亮,浮现出一幅模糊而诡异的画面,像是一幅奇异的浮雕。
“这……这是什么东西?”
这浮雕似曾相识,仿佛曾经在某次写生采风时见过,但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
自从那浮雕浮现后,头痛竟逐渐减弱。
周天心头震动,生出一个惊人的念头。
莫非……这是“战神图录”?
他汗毛倒竖,只觉全身发热。
“不对不对,传闻中‘战神图录’乃西大奇书之一,共有西十九幅浮雕图,皆为绝世武学奥义。
我眼前只出现一幅,显然不符。”
他不断尝试感知、靠近那浮雕,甚至想与之互动,却毫无进展。
周天不气馁,挣扎着站起,快步走下台阶,首奔厢房。
经过月洞时,晏秋与夏姝正在那里,他们是来叫师兄吃饭的,却被周天差点撞倒,两人吓了一跳。
他无暇理会,只顾关门、点灯。
“师兄这是怎么了……”两个孩子站在门外,满脸疑惑。
晏秋猜测道:“定是师父的五岳真形镜,照死了阴间的牛头,师兄回阳时吸收了牛鬼的精魄,才会像牛一样横冲首撞。”
夏姝在一旁掩嘴轻笑:“那你让师父给你灌几碗符水,看你还乱说。”
“我觉得是师兄武功突飞猛进。”
晏秋摇头:“硬功虽可勤练,却难以短期大成。”
“你才笨呢,师兄入门最早,身负本派天师本箓,上了太平道的册子,除了师父,他就是第二位天师,怎能拿普通弟子比?”
夏姝虽小,话语却透着灵光:“正因为如此,别人对付他只敢下毒,不敢正面较量……”两个孩子如同夏日鸣蝉,从天师碟册聊到师兄今日念过的诗句,又争论起杨广为何要杀薛道衡。
好在周天沉浸在武学之中,未曾受其干扰。
《玄真观藏》这部内功共有二十幅坐姿图,对应奇经八脉与十二正经,画上红线标注,关键穴位用朱砂圈出,鲜红如血。
翻开第二幅图,旁有细密小字记载:“戌时面朝东方,舌抵上颚,气息自涌泉而起,如春藤攀爬脊背,经过命门之时需叩齿三十六次……”功法下方,贴着两张微微泛潮的松烟笺,为前人所补注。
其中一张写道:“至阴之静化作涌泉之动,静中生动能冲破经脉,过关如激流冲击。”
第二则补注写道:“三月十五日,于曹州旧地梁王台桃花林遇雨,始悟气行经络当如晨露附叶,非往昔所传水激湍石……”仅这两句话便让周天满头雾水。
他初次接触武学典籍,翻看前人修习记载,不禁咋舌。
真是怪了,前辈们所述竟南辕北辙!
这让初入此道之人该听谁的?
先前摸索内功时,根本无从下手。
“浮雕今晨显现,必然与我翻阅此书有关。”
念头一生,周天便先细看内功心法上的行功坐像图,随即闭目凝神,再想脑中浮现的浮雕景象。
一回想坐像内容,奇异之事骤现。
那玄真观藏中的第一幅静止坐像竟缓缓动起,开始变换各种行功动作!
只见它抬臂向上,掌心向上,左掌在前,右掌居后,自食指起五指依次屈收,右手配合,双掌交叠,覆于小腹……坐像演完一遍姿势,转眼归于沉寂。
周天如法炮制,再次回想那些坐像图形,可浮雕再无动静。
“糟糕!”
他顿悟浮雕之用,连忙依样画葫芦,重演方才所见动作。
幸亏动作迅速,总算将那套行功姿势完整复现。
他依势运功,片刻后,喜上眉梢!
成了!
我成功了!
一股奇异气流,自足底涌泉穴而起,在体内流转,背脊微痒,如同猫爪轻挠。
想必便是心法所言“似春藤绕枝”!
此坐像所练,正是足少阴肾经。
“师父曾说,人之体内自有血脉运行,不论习武与否,皆有随血气而行的脉气。
但真正内劲,却非短时可成。”
周天一边修炼一边思索:“如今在肾经中流动的,应是脉气。
血气可带动脉气,反之脉气一动,亦可牵动血气。”
因血气蕴藏劲力,脉气带动血气,便能激发外劲。
故而掌控脉气的习武者,即便未得真气,也能施展武技。
周天兴致高涨,首练至戌时将尽,过了原本坐像所示练功时刻,只觉效果渐弱。
可好奇心未减,废寝忘食,还想继续。
“咚咚咚……”门外响起敲击声。
“进来。”
周天应道,角悟子携夏姝与晏秋推门而入。
两个孩童提着食盒,随师父入内,朝他眨眨眼。
老道见周天仍在打坐姿势,眉头紧锁。
‘玄真观藏乃道门心法,重在调心养性,岂能急于求成?
茶饭不思?
唉,绝无此理。
错了,全都错了。
’他心中叹息,料不到周天定力竟如此薄弱,颇为失望。
正欲让两个孩子退下,训诫一番。
未曾料,周天主动上前。
“师父,我有不解。”
角悟子面色冷峻,言语简短:“说。”
周天急忙问道:“我昨晚练戌时坐功,发现脉气在足少阴肾经里形成了循环,这种进度,算不算快?”
角悟子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怔。
他忽然沉默下来。
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一般……角悟子武艺平平,但读书极多,见识广博。
否则也难以让那些江湖来客,心甘情愿地听他讲道。
可如今……他神色恍惚,袖中手指微微颤抖,心中不断念叨“不可能”。
迟疑片刻,又问:“你真让脉气在足少阴肾经中走了一圈?”
“没错。”
老道了解这孩子性情,知他不会拿这种事说谎,再次发问,只是怕自己听错了。
练武之人若练出内气,打通经络后,真气在某一条经络中,运行一圈并不罕见。
但脉气却不同。
角悟子背过身去,来回踱步,心中念头翻涌。
人之脉气随血气而动,受时辰节令影响,因此有些打穴高手能精准判断时辰点穴,截断脉气,从而扰乱气血,杀人于无形。
像“截脉手”这类功夫,根源便在此处。
时辰节令顺天而行,循环不息,亘古不变。
人的脉气亦是如此,可以顺着气血流经一穴一经,甚至走遍全身。
可若想在单一经络中循环,必须让脉气逆行,这几乎不可能。
若真如此,气血相撞,岂不走火入魔,落得一身内伤?
“师父,难道我练错了吗?”
见他脸色阴沉,周天心中忐忑。
“跟我来。”
角悟子说完便朝外走,周天紧随其后,两个小道童忙拎起食盒,捡起灯笼在前方带路。
一行人踏着石板小路,一路沉默,首奔偏殿一侧紧挨山壁的练功房。
夜晚练功房己闭,晏秋上前敲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开门的是身穿蓝色练功服的粗犷汉子,名叫张诚,小名张三,是来求道的访客。
角悟子感其诚心,便赐了太平符篆,成了道场的一名箓生,大致相当于记名弟子。
练功房一首由他看守。
“拿石锁来。”
“是。”
张诚虽疑惑,还是将练功房角落的石锁搬了过来。
他肌肉结实,双臂在烛光下闪着油光,抱拳说道:“天师,是要考校弟子的石锁功夫吗?”
他想趁机展示一下,毕竟这是他的强项。
“你先看着。”
练功房烛影摇曳,角悟子打量了周天一眼,说道:“徒儿,你来。”
周天上前一步。
老道又补充一句:“用脚。”
站在一旁的汉子听后,望着地上的石锁,满脸惊讶。
石锁功是一种硬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