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把生锈的刀,沿着鼻腔内壁剜进脑仁。
苏晚禾蜷缩在约束床上,金属床架硌得肩胛骨生疼。
铁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她数着第37片摇晃的叶子,突然听见走廊尽头传来教鞭叩地的声响——哒、哒、哒,每步间隔75厘米,精准得如同秒表。
这节奏她再熟悉不过,母亲陈静宜三十年教龄养成的职业习惯,连在精神病院探监都保持着教师的威严步态。
观察窗的铁栏在墙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像给房间织了张禁锢的网。
苏晚禾盯着自己手腕上的淤青,那是三天前电击治疗留下的痕迹。
此刻,母亲温柔的声音从观察窗飘进来:"晚禾今天乖吗?
"这语调让她想起学生家长会上,陈静宜面对众人时永远得体的微笑,却让苏晚禾后颈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缓缓抬头,正对上陈静宜的金丝眼镜,镜片上反着走廊的白炽灯,将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切割成冷硬的几何图形。
这让她瞬间回到十二岁那年,自己在作文本上写下"我恨你"三个字,母亲用红墨水批注时,笔尖悬在纸面的角度,Exactly like now. 那时的红墨水像鲜血般刺目,而此刻母亲蓝衬衫上别着的校徽,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铁门开启的瞬间,教鞭尖端的铜箍刮过地面,发出指甲抓黑板的锐响。
苏晚禾条件反射地绷紧肌肉,手腕上的约束带深深嵌进皮肤。
陈静宜走进病房,每一步都带着精准的节奏,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袖口端端正正扣到最后一颗,连领结都打得一丝不苟——即便来探望被自己送进精神病院的女儿,她也要维持"人民教师"的体面。
"听说你不肯吃药。
"陈静宜拉开折叠椅,教鞭横放在膝头。
苏晚禾的目光立刻被鞭身那处不自然的磨损吸引:本该刻着"桃李满天下"烫金字的位置,此刻露出底下的木纹,像道新鲜的伤口,又像某种隐喻。
母亲打开保温杯,飘出的不是红枣枸杞香,而是股酸涩的药味,混着金属杯壁的冷腥,让苏晚禾胃部一阵抽搐。
这味道让她想起童年时,每当自己犯错,母亲都会端来这样一杯"安神茶"。
"上周你女儿小满说,妈妈在背乘法口诀。
"陈静宜的语调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连2乘3都记不清,怎么当妈?
"话语间,她推了推眼镜,动作和二十年前在讲台上训斥学生时如出一辙。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苏晚禾却在心里冷笑。
她当然记得小满的视频通话,镜头里女孩穿着粉色公主裙,身后的书架上摆着陈静宜送的《哈佛女孩培养手册》,可背景音里隐约传来的,分明是养女陈雨桐整理文件的声音——那些标着"机密"的文件,本该锁在她海外的私人服务器里。
更讽刺的是,小满背诵乘法口诀时,眼神空洞得像个提线木偶。
"我要见律师。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块冻硬的铁皮,砸在冷硬的地面上,"根据《精神卫生法》第三十九条,医疗机构及其医务人员不得强迫精神障碍患者从事生产劳动——""错!
"教鞭重重砸在床头柜上,保温杯里的褐色液体溅出来,在床单上洇出暗黄的渍,像极了陈年的血迹。
这声响让苏晚禾本能地缩起肩膀,后颈的皮肤突然泛起灼痛——十三岁那年,她因早恋被母亲用教鞭抽打,伤口结痂时,母亲正忙着评"市级优秀教师",用红墨水在她的检讨书批注:"思想错误,需深刻改造"。
那道疤痕至今还藏在发际线里,像条沉默的毒蛇。
陈静宜从公文包掏出个红本本,苏晚禾瞳孔骤缩——那是她的新加坡永久居留证。
母亲翻动证件的手指上戴着枚银戒,戒面刻着"静宜"二字,是父亲车祸前送的生日礼物。
此刻戒面边缘磕在房产证封皮上,发出细碎的脆响,像极了十六年前那个雨夜,父亲刹车线断裂时的声音。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天母亲也是戴着这枚戒指,在医院太平间哭得梨花带雨。
"签了这个。
"陈静宜推来份文件,首页印着"财产赠与协议",落款处己经签好苏晚禾的名字,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雨桐下个月要去山区支教,你这套江临的学区房——""那是爸爸留给我的!
"尖叫惊飞了窗外的麻雀,苏晚禾猛然起身,约束带在手腕上割出血痕。
陈静宜却笑了,那是她在家长会上惯用的欣慰表情,嘴角扬起的弧度精准到毫米,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
她慢悠悠打开教鞭尾端的铜帽,苏晚禾看见里面滑出张泛黄的纸——是父亲的死亡证明,主治医生签名栏盖着个熟悉的私章。
"你以为当年车祸是意外?
"陈静宜用教鞭挑起苏晚禾的下巴,力度大得惊人,金属箍硌得她下颚生疼,"他要带你出国,要毁了我的一辈子......"母亲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讲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话未说完,走廊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苏晚禾瞥见母亲眼底闪过的慌乱,那抹裂痕转瞬即逝,却让她心中警铃大作。
趁陈静宜分神之际,她猛地咬住教鞭中段——木质纹理间渗着股铁锈味,混合着某种腐朽的气息,她用力一扯,竟从空心的鞭身里掉出个东西。
是枚带血的指甲片,涂着己经剥落的红色甲油,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暴力撕扯下来的。
指甲片上还残留着一小块皮肤组织,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陈静宜的脸色瞬间惨白,伸手来夺的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
苏晚禾趁机翻身滚到床底,铁架床的阴影里,她摸到块凹凸不平的墙皮,指甲抠进去,竟触到半张照片——是年轻时的陈静宜,怀里抱着个婴儿,背景是某所中专的教学楼。
照片边角泛着霉斑,母亲的笑容青涩而僵硬,与记忆中永远端庄的"陈老师"判若两人。
更令她震惊的是,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1998年,雨桐百日留念"。
"晚禾?
你怎么了?
"陈静宜的声音突然恢复温柔,门外传来护士插钥匙的声响,"你看,我给你带了最喜欢的百合......"脚步声近了,苏晚禾把指甲片藏进齿间,感受着那片角质物上残留的体温。
不,这不是养女陈雨桐的,她忽然意识到,雨桐惯用的甲油是哑光质地,而这片指甲上的光泽早己氧化,呈现出陈旧的胶状质感。
记忆突然闪回:三年前参加陈雨桐的美甲店开业典礼,有个女人始终躲在角落,穿着过时的碎花裙,指甲上涂着廉价的亮片红甲油——陈雨桐介绍说,那是她"因病瘫痪"的生母。
可此刻想来,那女人看向陈静宜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怨恨。
"苏女士又出现幻听了吗?
"护士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漠,治疗车的轮子在地面滚出吱呀声,"今天的电击治疗需要加量吗?
""麻烦你们了。
"陈静宜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她最近总说看见她爸爸......"电流窜过太阳穴时,苏晚禾看见陈静宜正在整理教鞭里的东西,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从未有过的狼狈。
她忽然笑了,因为她终于想起,中学毕业的人,是没有资格参加教师招聘考试的。
而母亲抽屉里的那些"优秀教师"奖状,落款年份都在2005年之后——正是父亲车祸去世的那年。
更讽刺的是,这些奖状的纸张质地,和她在床底发现的中专照片完全一致。
电击器的嗡鸣声中,苏晚禾用舌尖抵着指甲片,在口腔内侧划出细小的伤口。
血与铁锈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她默默数着母亲此刻的步频——每步间隔68厘米,比来时快了7厘米。
这个细节让她浑身发冷:原来那个用教鞭丈量世界的女人,也会在真相即将败露时,露出凡人的破绽。
当护士解开约束带时,苏晚禾故意让指甲片滑落在床单褶皱里。
她知道,陈静宜今晚一定会回来销毁证据,而她早己在指甲片上抹了病房里的消毒水——那种含有特殊荧光剂的液体,会在紫外线灯下发亮,如同她心中燃烧的复仇之火。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苏晚禾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慢慢勾起嘴角。
教鞭里的秘密,中学学历的照片,还有父亲死亡证明上的私章——这些碎片正在她脑海中拼出一幅骇人的图景。
而她,终于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她想起昨夜藏在枕头里的《精神卫生法》手册,扉页上用钢笔写着:"第二十七条,精神障碍的诊断应当以精神健康状况为依据。
"当时她还觉得讽刺,此刻却像握住了一把利刃。
苏晚禾轻轻转动藏在假牙里的钢丝,那是她用三天时间从床架螺丝上磨下来的。
走廊尽头传来护士交接班的声响,苏晚禾闭上眼睛,假装入睡。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与记忆中父亲车祸时的雨点击打玻璃声,渐渐重合。
在黑暗中,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单上的褶皱,那里藏着她用指甲刻下的摩斯密码:SOS。
凌晨两点,月光透过铁窗洒在地面。
苏晚禾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再次响起,75厘米的步频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屏住呼吸,看着门缝里透进来的光亮被拉长,陈静宜的影子出现在地上,教鞭的轮廓像条随时准备攻击的蛇。
"果然在这儿。
"陈静宜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教鞭挑起床单的瞬间,苏晚禾突然翻身坐起,手中的钢丝准确地缠住对方手腕。
"妈,"她在月光下露出微笑,钢丝在陈静宜苍白的皮肤上勒出红痕,"您教过我,证据要完整才能定罪,不是吗?
"说着,她吐出藏在舌下的指甲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陈静宜的瞳孔骤缩,教鞭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是苏晚禾第一次在母亲眼中看到恐惧,那层完美教师的面具,终于出现了裂痕。
窗外的梧桐树在夜风中摇晃,仿佛在为这场隐秘的较量无声见证。
苏晚禾知道,这只是开始。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病房时,她藏在舌下的指甲片正在悄悄收集陈静宜的皮肤组织——这将是击溃完美人设的第一枚子弹。
而床头柜里,那份伪造的"财产赠与协议",也将成为她反击的重要武器。
这场关于真相与复仇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