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佳人己经走到收银台,周确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住了许甜准备扫码的手机。
指腹带着些薄茧,隔着微凉的玻璃壳传来沉稳的力道。
“不管结果如何,”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秋雨敲在青石板上的笃定,“这顿饭真不能让你破费。”
许甜的手指在手机壳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那处被按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温度。
她最终还是收回了手,指尖蜷了蜷,像握住了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暖。
走出餐厅时,潮湿的夜风裹挟着桂花香扑面而来,混着雨丝贴在脸颊上,凉飕飕的。
她犹豫着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飘:“要不...我们AA吧?”
周确正要摇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也好。”
他从西装内袋取出手机,屏幕亮起时许甜瞥见他的壁纸——是乌墩初雪时的烟雨图,青瓦上落着薄薄一层白,运河上雾气蒸腾,像幅会呼吸的水墨画。
“你加我微信,我把账单发你。”
扫码时两人的手指不经意相触,许甜像被春日第一缕阳光烫到似的缩了缩。
微信添加成功的提示音在雨夜里格外清脆。
她深吸一口气,桂花的甜香呛得鼻腔发痒:“周确,我想我们...不合适?”
周确接过她的话,街灯的光晕在他瞳孔里漾开,泛着琥珀色的暖光,“你连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合适?”
他的声音里带着许甜从未听过的执着。
雨越下越大,打在沿街的瓦檐上发出密集的声响,像无数只手指在叩击窗棂。
许甜攥紧了包带,皮革的纹路嵌进掌心,留下浅浅的印子。
她是敏感而自卑的,之前一次次的打击像屋檐下的冰棱,冻得她不敢轻易伸出手。
那些离开时的说辞还在耳边回响——“你家情况太复杂我们追求的生活不一样”,她己经受够了这些裹着糖衣的利刃。
她深吸一口气,雨丝钻进领口,激得脖颈发颤:“我和你的人生轨迹差得太远了,一时的新鲜感并不能长久,周确...我先送你回去。”
周确不由分说地打断她,避重就轻地指向不远处一辆黑色沃尔沃,车灯在雨幕里晕成两团暖黄,“这雨越发的大了,在这也不是说话的地儿,我们车里聊。”
“我就住在这附近,走几步就到了,不用麻烦你了。”
许甜后退半步,伞沿的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肩头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
她不想有过多牵扯,怕这短暂的温暖像雨后的雾,太阳一出就散了。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地面溅起细小的水花,像撒了一地碎银。
“这么大的雨,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走回去。”
周确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185的身高让他不得不微微弯腰,将大半伞面倾向她这边,自己的左肩很快就被雨水打湿,深灰色的西装洇出深色的痕迹。
两人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气,混着雨水的清新,像清晨推开窗闻到的橘园气息,极具攻击性地钻进鼻腔,瞬间裹挟了她整个身体。
许甜的耳根倏地发烫,像被炭火燎过,连带着心跳都乱了节奏。
短短几步路,许甜走得心跳如鼓。
等她反应过来,副驾驶的门己经打开,暖黄色的内饰灯像一捧温柔的火焰,驱散了周身的湿冷。
她犹豫片刻,还是坐了进去,皮革座椅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像被阳光晒过的棉被。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是她在西栅那些老庙里闻到过的味道,让人莫名心安。
座椅加热让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暖,僵硬的西肢慢慢舒展。
周确系好安全带,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地址?”
“南宫街,银杏公寓。”
许甜捏了下自己的手,指尖的凉意还没散尽。
她望着挡风玻璃上不断摆动的雨刷,忽然像打开了话匣子,那些藏在心底的话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我在市区买了套老房子,按揭的,我妈妈一个人在住。
我平时都是住这边租的公寓,离公司近,嗯,我们公司有公积金,不过是最低档...”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像在解释什么,又像在自曝其短,怕那些不够体面的细节会吓跑他。
雨刷规律的声响中,许甜说起她那个沉迷麻将的父亲。
他后来跟别人家的妈妈结婚了,对别人家的孩子很好,像是突然醒悟了什么是父爱,却唯独看不见她的存在。
又说起母亲含辛茹苦的养育,那个女人一辈子没再嫁人,把所有的爱和焦虑都系在她身上。
“在我妈眼里,我好像永远长不大,她的世界里只有我这一件事,连买菜都要问我喜欢吃白菜还是萝卜。”
她还说起那些相亲对象,有人嫌弃她微胖的身材,说“女孩子还是瘦点上镜”;有人听说她爸爸的事,眼神里的打量像在评估一件有瑕疵的商品。
每一个字都像在心上划开一道口子,却又奇异地感到释然,像把积了多年的雪扫开,露出底下干净的土地。
从餐厅到银杏公寓总共就三个红绿灯,第二个红灯亮起时,周确转过头。
街灯的光透过雨帘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水墨画里的浓淡笔触。
“我父母只说过,我喜欢就好。”
短短一句话,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层层涟漪,重若千钧。
许甜愣住了,她本以为这番剖白会吓退对方,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却见周确的眼神愈发温柔,像浸在温水里的玉,没有丝毫闪躲。
绿灯亮起时,她鬼使神差地讲起了那个要求她减肥的前任。
“我有段时间特别特别焦虑,”她望着窗外掠过的霓虹,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是相亲认识的,处了两个多月,过年时见了双方亲戚,我当时真以为能结婚呢。
结果他突然开始嫌弃我胖,天天催我减肥,还买了减肥药让我吃。”
那些被数字绑架的日子突然清晰起来,体重秤上的数字像悬在头顶的剑,每顿吃什么都要计算卡路里。
“我开始内耗自己,情绪变得特别暴躁,一点小事就想哭。
然后他就借机吵架,夜不归宿,后来才发现,他早跟高中同学勾搭上了。”
她顿了顿,嘴角牵起一抹自嘲的笑,“我见过那个女生一次,很瘦,感觉风一吹就能飘起来。”
听着许甜语气平静的讲述,一种说不出的心疼从周确心底翻涌而出,像被雨水泡涨的海绵,沉甸甸地堵在咽喉。
他想伸手拍拍她的肩,手指抬起又放下,最终只是轻轻转了转方向盘。
车很快停在公寓楼下,雨势渐小,只剩下细密的雨丝在路灯下闪烁。
周确突然倾身而来,许甜呼吸一窒——原来他只是要打开储物格。
“这个给你。”
他取出一把折叠伞,天蓝色的伞面上印着细碎的银杏叶,“新的,看着和你公寓挺配。”
许甜正要道谢,却听他一字一句道:“许甜,这次相亲,其实是我郑重拜托莫非安排的。”
他的眼神炽热而真诚,像秋日晴空里最亮的光,“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在我们民宿的大堂,你说每块石头都有记忆,讲得眼睛发亮,浑身都洋溢着那种...那种民族自信。”
他的声音带着点回忆的柔软,像抚摸着光滑的鹅卵石:“你笑起来时眼睛像月牙,整个人都特别柔和,我当时就挪不开眼了。
后面每次有外宾入住,我都早早去大堂等着,就盼着那天你是不是能来。
偶遇的次数多了,就忍不住想要了解你,想要接近你。”
雨滴敲打天窗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许甜只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像擂鼓一样震得耳膜发疼。
周确继续道:“我不会让你现在就下决定,但是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试试的机会?
就试试,看看我们到底合不合适。”
“那下次...换我请你吃饭吧。”
许甜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羽毛,飘在潮湿的空气里。
话一出口她就愣住了,这完全不是她预想的回应。
她本想说“对不起”,想说“我们还是算了”,可看着他眼里的期待,那些话突然就哽在了喉咙。
周确眼底星星点点的笑意瞬间聚拢,像散落的星光汇成了银河,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许甜,生日快乐。”
他变魔术似的从后座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纸袋,浅粉色的纸袋上系着米色的丝带,“这是我一个比利时客人送我的巧克力,说特别好吃。
听说...女孩子心情不好时吃甜食会开心些。”
许甜接过纸袋,指尖碰到他温暖的手掌,那温度顺着皮肤蔓延开来,熨帖了心底所有的褶皱。
纸袋上印着“Sweet Heart”的字样,让她突然鼻尖发酸,眼眶一热,有温热的液体要涌出来。
她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包带,把那些差点掉下来的眼泪憋了回去。
“下次见。”
周确的声音随着车灯远去,融在雨夜的雾气里。
许甜站在公寓楼下,手中的纸袋散发着甜甜的香气。
雨己经停了,风里带着桂花的味道,混着泥土的腥气,就像这个突如其来的夜晚,苦涩中带着令人心动的回甘。
她抬头望向天空,乌云散去了一角,露出几颗疏朗的星。
公寓楼的灯光亮得温暖,手中的巧克力袋沉甸甸的,像装着一整个秋天的甜。
许甜摸出手机,点开那个刚添加的微信头像——是片被雨水打湿的青瓦,瓦缝里还冒出一小丛青苔。
她犹豫了一下,输入“谢谢你的巧克力”,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也谢谢你的伞”,最终按下了发送键。
手机很快震动了一下,周确回了个笑脸,后面跟着一句:“等你约我。”
许甜站在原地,看着那行字笑了起来,眼角的湿润被晚风吹干,只留下一点微微的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