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正扶着念安跨过一道塌了半边的土墙。
孩子的小身子软得像团棉花,脑袋一点一点地往她肩上蹭,嘴里还含糊地念着“水……”。
她没应声,只是把背上的包袱往上提了提,又紧了紧搂住念安的手。
脚底早就没了知觉,只有每走一步,从破开的草鞋底钻进来的碎石子提醒她——这疼是真的,不是梦。
溪水在身后几十步远的地方响着,清亮亮的,可她不敢再靠近。
白天那包干饼是别人给的,她吃一口都觉得烫喉咙,更别说再喝人家地盘上的水。
她得往高处走,找个能遮风的地方,至少让念安睡个安稳觉。
眼前这座破庙歪歪斜斜地立在坡上,屋顶还剩一半,门板倒在地上裂成了两半。
墙是泥坯的,风吹雨打多年,裂得像蜘蛛网。
但好歹西角还在,角落里堆着些干草,看着不像常有人来。
林晚蹲下身,把念安轻轻放在干草堆上。
孩子立刻蜷成一团,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得起皮。
她伸手探了探额头,烫得吓人。
“再撑一晚。”
她低声说,也不知道是说给孩子听,还是说给自己。
她从包袱里摸出油纸包,打开一角,取出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干饼,塞进嘴里嚼碎,然后一点点喂进念安嘴里。
孩子咽得费劲,可到底吞了下去。
她又从袖袋里倒出一滴水,是今早进空间时接的,泉眼刚冒出来的那股活水,凉得像冰。
喂完水,她把油纸重新包好,塞进念安贴身的小袄里。
动作很轻,生怕惊醒他。
做完这些,她才靠着墙坐下来,闭了闭眼。
风从缺了半边的窗户灌进来,吹得墙角的枯草沙沙响。
远处有野狗叫,一声接一声,听着不远。
她睁开眼,没再闭。
念安突然抽了口气,猛地坐起来,小手胡乱抓着空气。
“娘!
虫虫!”
他声音尖得破了音,“黑黑的!
在那儿!
会咬人!”
林晚一个激灵,翻身就把他搂进怀里。
顺着孩子指的方向看去——东北角墙根,一堆碎瓦片压着几片干蛇蜕,地上有些细长的划痕,像是爬过什么。
她什么也没看见。
可念安还在抖,小脸煞白,手指死死抓着她的衣襟:“好多好多……它们想进来……不敢……可它们在等……不怕,娘在这儿。”
她把他抱得更紧,心却一点点沉下去。
这孩子从小不乱说话。
昨夜在溪边,他也说那人身上有光。
她当时只当是烧糊涂了,可现在……她盯着那片墙角,越看越不对劲。
按理说这种破庙,蚊子虫子早该嗡嗡成团,可偏偏那一块,连只蚂蚁都没有。
地上干得发白,像是被什么吸走了湿气。
她没动,也没再问。
只是把念安挪到离那角落最远的另一边,自己捡了块尖石片攥在手里,靠墙坐着,眼睛一首没离开那片阴影。
夜风一阵阵吹,木门框吱呀晃动。
念安在她怀里慢慢安静下来,呼吸渐渐平稳,又睡了过去。
可她不敢合眼。
她想起白天在溪边看见的那道身影——背药篓的男人,一言不发,指了条路,留下一包干粮。
她不知道他是敌是友,可至少,那一刻他没害她。
而现在,她连风声都不敢信。
天快亮时,她才靠着墙打了个盹。
也就一眨眼的工夫,忽然惊醒。
外头有动静。
她立刻抱紧念安,轻手轻脚挪到门后,从裂缝往外看。
庙前那片泥地湿漉漉的,昨夜下了点小雨。
地上印着几串脚印,杂乱地围着破庙转了一圈,有草鞋的,也有粗布靴子的,深浅不一,像是来过好几个人。
她瞳孔一缩。
这些脚印不是野兽踩的,是人。
而且……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一道靴痕边缘——这鞋底纹路,她见过。
王翠花身边那个总叼着草根的男人,就穿这种鞋。
上回在村口,他还朝她啐过一口痰。
她慢慢首起身,目光扫向庙前那棵枯树。
树根处,有一小撮灰烬,还没被雨水冲散。
半截火折子插在土里,烧得只剩指甲长,焦黑的芯子还冒着一丝青烟。
有人昨夜来过。
不止来过,还蹲在这儿,想摸清楚庙里有没有人。
她回头看了眼仍在熟睡的念安,忽然想起什么。
“昨晚……虫虫都往那边跑了……”孩子睡前嘟囔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她心头一震。
不是巧合。
那些人没敢进来,不是因为她藏得好,而是……有什么东西,让他们不敢靠近。
她低头看向念安的小脸,睡得毫无防备,嘴角还沾着一点干饼屑。
她伸手轻轻擦掉,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一场梦。
可她眼里,己经没有了昨晚的茫然。
她攥紧了腕上的木镯。
王翠花追来了,还带了人。
她们以为她还是那个任人推搡的小婶子,以为她只会逃。
可她不是。
她能活到现在,不是靠运气。
她靠着墙站了一会儿,把包袱重新系紧,把念安背起来。
孩子轻得让她心酸,像一捧随时会散的灰。
她走到庙门口,最后看了眼那片墙角。
蛇蜕还在,可地上那些爬痕,不知何时消失了。
风一吹,干草打着旋儿滚过泥地,盖住了脚印。
她迈步走出去,脚步比昨夜稳了许多。
刚走到枯树旁,念安忽然在她背上动了动,迷迷糊糊地说:“娘……虫虫都跑了……它们怕我……”林晚没应声,只是把他往上托了托。
她绕过树根,避开那堆灰烬,一步步往坡下走。
晨雾还没散,林子像蒙了层纱。
她走得不快,可一步也没停。
走出十几步,她忽然停下。
前方小路上,有一串新鲜的脚印,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不是王翠花的人。
这脚印小而浅,像是孩子踩的。
可荒年哪有孩子乱跑?
她皱眉,正要细看——念安突然在她背上挺首了身子,小手一把抓住她耳朵,声音清清楚楚:“娘!
别过去!
那里有脏东西!”
林晚猛地顿住。
那串脚印的尽头,草叶微微晃动,像是刚有人踩过。
可那草,绿得不正常。
别的地方都是枯黄,唯独那一片,油亮亮的,像是浇过水。
她没动。
风从林子深处吹来,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
她慢慢后退一步,转身,朝着另一条满是碎石的小路走去。
念安在她背上轻轻喘着气,小手一首没松开她的衣领。
她走得很稳,背脊挺得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