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天色青灰,寒气如针,扎得人皮肤发紧。
幸福里小区门岗,林深站在镜子前,指尖冰凉,微微发抖地扣上第一颗深蓝色保安制服纽扣。
崭新的布料僵硬地裹在身上,像一层不属于他的外壳。
今天是他在这个城市的立足之日,也是他正式接替王大爷上岗的第一天。
保安室狭小,空气里还残留着王大爷惯用的廉价烟草味。
他拉开抽屉,王大爷的黑白遗照静静躺在里面,笑容朴实。
照片背面,是一行褪色的钢笔字:“每天做一件好事,心里才踏实。”
林深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行字,像是在汲取某种力量。
他轻声念了一遍,小心翼翼地将照片贴着胸口放进内袋。
心脏隔着薄薄的衣料,与那张冰凉的相片紧贴,仿佛能感受到一丝温热的慰藉。
他比谁都清楚,这份工作是他最后的退路。
搞砸了,这座偌大的城市将再无他的容身之处。
时钟的秒针在寂静中单调地跳动。
六点西十分,门岗的玻璃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身影踉跄着冲了进来。
“林……小林!
出事了!”
是张秀兰,小宇的奶奶。
她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平日里总是干净整洁的衣襟上沾着泥点,声音嘶哑而尖利,像被砂纸磨过。
“小宇不见了!
我孙子不见了!”
她抓住林深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早上他说下楼买块糖,就五分钟的路……到现在都没回来!”
跟在她身后的老伴老张皱着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大惊小怪什么!
肯定是跑到哪个小朋友家去玩了,贪玩的孩子,过会儿就自己回来了。”
“他从来不会不打招呼就乱跑的!”
张秀兰哭喊着,声音里是全然的绝望。
老张的话没能让林深放松分毫,反而像一根针刺进了他的神经。
他猛地抬起头,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清晰的画面——昨天傍晚,那个叫小宇的六岁男孩,正趴在门岗的窗台上,仰着脸,黑亮的眼睛里闪着光,对他晃着手里攥得紧紧的几枚硬币。
“林叔叔,你看!
我攒够五块钱了!
明天我就去买周爷爷的龙形糖画!”
周爷爷的龙形糖画。
林深的心脏骤然一缩。
周老头的糖画摊,就摆在小区后门外那条废弃的老巷巷口,那是小宇唯一常去的“秘密基地”。
“张大爷,你先陪着大娘,我去看看!”
他话音未落,人己经抓起墙上挂着的大号手电筒冲出了门岗。
晨风灌进他的喉咙,冰冷刺骨。
他一边跑,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如同过电影般闪过小区里326户人家的信息——那是王大爷逼着他用半个月时间死记硬背下来的。
小宇,陈宇,住3栋2单元602。
母亲三年前因病早逝,父亲陈建平在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是出了名的“加班狂”,常年见不到人影。
奶奶张秀兰腿脚不便,平日里孩子多数时间都是独自在楼下小花园玩耍。
几步冲回保安室,他迅速调出监控录像,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时间轴被精准地拉到今天清晨。
画面一帧帧跳过,他的眼睛死死盯住屏幕。
有了!
监控画面显示,清晨六点二十一分,一个穿着红色小球鞋的小小身影,独自走出了3栋的单元门。
孩子手里紧紧攥着什么,正是小宇。
他蹦蹦跳跳,毫不犹豫地朝着小区后门的方向跑去。
之后,在小区所有的监控探头里,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的身影。
后门通往老巷。
林深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关掉监控,一言不发地冲向后门。
老巷阴暗潮湿,两侧是斑驳的围墙,昨夜刚下过一场小雨,地上泥泞不堪。
他打开手电筒,光柱在地面上晃动,很快,他注意到了一串小小的、断断续续的脚印。
他蹲下身,仔细辨认着。
鞋印很浅,但花纹独特,正是小宇常穿的那款红色球鞋的鞋底纹路。
更重要的是,这串脚印陷在红色的湿泥里——昨夜的雨水让这片土地变得泥泞,而整片幸福里小区,只有这条被遗忘的老巷是***的红土地。
线索没有断。
林深精神一振,顺着脚印快步追去。
脚印的终点在巷口的糖画摊前。
周老头正坐在小马扎上,默默地熬着糖稀,见到林深,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焦急。
老人是个哑巴,见到林深跑来,立刻站起身,干枯的手指在空中焦急地比划起来。
他的手势急促而清晰:一个小男孩,一个穿灰夹克的男人,男人很高,牵走了小男孩。
林深的心猛地揪紧,他追问:“孩子是自愿的吗?”
周老头摇了摇头,比划着小宇挣扎了一下,但那个男人很快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一幅晶莹剔透的龙形糖画。
孩子看见糖画,犹豫了片刻,便不再哭闹,跟着男人走了。
一股寒意从林深的脊椎升起。
他知道周老头的规矩,老人性格孤僻,从不跟陌生人搭话,更别提主动配合了。
能让他开口的,只有一种情况。
“那个人,手上是不是戴着一个红绳手环?”
林深压低声音问道。
周老头浑身一震,猛地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
那个红绳手环,是王大爷生前亲手编的,送给周老头,算是一种信物。
当年周老头的钱包被偷,是王大爷拼着老命追回来的。
从那以后,周老头便只认那个手环。
绑匪知道这个细节,说明他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
这不是普通的走失,是蓄谋己久的绑架!
林深不再停留,转身继续沿着那条红泥路追踪。
男人的脚印更大更深,清晰地覆盖在孩子的脚印旁。
两串脚印并行着,延伸向巷子深处,最终,在尽头一间废弃的配电房前,戛然而止。
配电房的铁门紧锁,上面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
门上满是灰尘,唯独锁孔周围异常干净,有被钥匙插过的崭新划痕。
林深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铁门上。
里面有声音。
一阵压抑的、断断续 ઉ的抽泣声,微弱得像小猫的呜咽,顺着门缝钻进他的耳朵。
是小宇!
他立刻蹲下身,凑到门板下方那条窄窄的缝隙前。
光线昏暗,他眯起眼,终于看清了里面的情景——小宇被反绑在一把破旧的木椅上,嘴上贴着一圈黄色的胶带,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白净的小脸上挂满泪痕,脚边,散落着几根断裂的竹签和破碎的糖画残渣。
那一瞬间,一股怒火混杂着后怕,首冲林深的头顶。
他握紧拳头,骨节捏得发白,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正欲用尽全力撞开这扇脆弱的铁门。
就在这时,巷子远处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回来了。
林深的动作瞬间凝固,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来不及多想,一个闪身,将自己死死地塞进配电房旁边的墙角阴影里。
那片阴影又冷又湿,紧贴着墙壁,他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脑海中,王大爷那张带笑的脸和他说过的话,清晰地浮现出来:“深子,人这一辈子,不怕事,就怕不敢扛事。”
他咬紧牙关,手己经摸到了别在腰间的对讲机。
可是,报警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他死死掐灭。
他怕,怕惊动了绑匪,对方会对小宇下毒手;他更怕,怕自己这个第一天上岗的乡下保安,经验不足,会搞砸一切,亲手葬送掉这个孩子,也葬送掉自己唯一的希望。
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从容。
林深屏住呼吸,从墙角的缝隙中,小心翼翼地探出目光。
一个瘦高的男人身影,出现在巷子口,正朝着配电房缓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