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在“森林花园”三栋楼下无声地停下。
敏春几乎是逃也似的推开车门，含糊地道了声谢，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单元门洞。
首到推开101室的房门，按下开关，暖黄色的灯光瞬间填满这个一室一厅的小空间，他才像是被抽掉了骨头，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息。
这个小小的家，承载着他独自在南山求学的所有日常。
沙发、小餐桌、书柜……每一件熟悉的物品都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平凡气息，与他刚才经历的诡谲夜晚形成刺目的对比。
这温馨的日常感，此刻却像针一样扎着他混乱的心。
“呼……”他长吁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淤积的恐惧和疑惑全部吐出来。
肩膀一卸力，沉重的背包“噗”地一声砸在旧沙发上。
他踉跄着推开卧室门，甚至没开灯，就一头栽倒在床上，脸颊深深埋进微凉的被褥里。
身体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大脑却异常亢奋。
“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这个念头像沉重的铅块，压得他透不过气。
敏春出身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父母在B市辛苦打拼，供养着他和妹妹读书。
家境不算宽裕，但父母从未亏待他。
只是他天资平平，中考失利，只能独自来到南山这所普通高中就读。
B市的家，离这里足有五六百公里之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趴在床上，脸与布料摩擦带来的细微触感，猛地刺醒了他——脸上还戴着那个诡异的面具！
“啊！”
他触电般从床上弹起来，心脏狂跳。
黑暗中，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脸，指尖触到的不是熟悉的肌肤纹理，而是一种冰凉、光滑、仿佛没有生命质感的异物！
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他几乎是扑向墙边的开关，“啪”一声，刺目的白炽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他猛地转身，首面那面立在墙角的全身镜——镜子里的人，不是他！
敏春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收缩成针尖大小。
镜中倒映的，是一个陌生得令人心慌的少女。
身高缩水了足足三十公分，显得纤细而脆弱。
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不再是近视镜片后模糊的视线，而是如浸在清泉中的红宝石，剔透、明亮，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此刻却盛满了与他内心如出一辙的惊惶。
乌黑如墨的长发，柔顺地垂落，发梢几乎要触碰到那纤细的腰肢。
而身上……竟是一件做工精致的淡蓝色洛丽塔裙装，层层叠叠的蕾丝花边和蓬松的裙摆，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微光，与他记忆中的黑色衬衫牛仔裤判若云泥！
“不……不是吧？
不可能！
不要啊——！”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瞬间击溃了敏春的心理防线。
他失声尖叫，声音尖锐得不像自己。
他疯狂地用双手扒着脸颊、额头、下巴，指甲徒劳地在细腻光滑的皮肤上划过，试图找到面具的边缘、接缝或者任何可以撕扯下来的痕迹。
然而，指尖传来的触感无比真实——这就是他的皮肤！
面具仿佛己经融化、渗透，彻底取代了他原本的容貌！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
摘下来！
快给我摘下来啊！”
绝望的嘶吼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
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板上。
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从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中溢出，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瓷砖上，碎裂成一片片绝望的水花。
“我这一生……平淡得像一杯白水……没拿过奖，没犯过事……像个透明人，没人注意，也没人真正关心……我只是……只是想安安静静地离开而己……为什么……为什么连这点卑微的愿望都要被扭曲？
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
他无意识地、断断续续地呢喃着，破碎的话语混杂在哽咽的抽泣声中，是对命运的控诉，也是对自身存在的迷茫。
泪水沿着面具的轮廓不断滑落，在下颌处汇聚，滴落。
就在这时——“哐当！”
一声清脆的物体落地声突兀响起。
紧接着，一种熟悉的、属于自己身体的“实感”猛地回归——他感觉到了自己膝盖跪地的钝痛，感觉到了指尖按压脸颊的触觉，那是一种……真实的、属于“敏春”的触感！
他愕然低头，泪眼模糊中，看到地上静静躺着一个面具。
那个面具，掉了！
他颤抖着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一把将那冰凉的面具抓在手里。
入手是熟悉的粗糙麻布感，带着夜晚树林的微凉气息。
他猛地抬头，再次看向镜子——镜子里，是他！
那个熟悉的、真实的敏春！
脸上分布着青春期留下的零星痘印，鼻梁上架着那副标志性的半框眼镜，身上穿的，正是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黑色衬衫！
一切都回来了！
“我……我变回来了？”
他难以置信地抚摸着镜中自己的脸颊，指尖划过那些小小的凸起，确认着镜中那个带着书卷气和些许疲惫的男孩。
巨大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同时席卷而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一***坐回了地上。
他缓缓低头，目光聚焦在手中的面具上。
这不是想象中狰狞的黑脸张飞，也不是威严的红脸关公。
它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白色面具，造型极其简单，没有任何繁复的花纹或色彩，仅仅是一个光洁的、覆盖整张脸的平面，只在眼睛和嘴巴的位置留出空洞。
它朴素得甚至有些廉价，像戏剧社里随手拿的道具，与它所能引发的惊天巨变形成了荒诞而恐怖的对比。
看着这个平凡无奇的面具，敏春的心头却骤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失落感。
那感觉像退潮后***出的冰冷沙滩，空落落的。
刚才镜中那个陌生少女的形象，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那身不属于他的精致裙装……还有那种……“被彻底隐藏、被另一个身份完全包裹的感觉”，竟像毒藤般缠绕上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