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还没散尽，林南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水利局办公室那盏泛黄的日光灯管。
他下意识摸向胸口——那里本该插着氧气管，此刻却只有平整的衬衫。
桌角的台历被风吹得翻页，停在2008年5月28日，红圈里的“防汛检查”字样刺眼得像血。
“林秘书，发什么愣呢？
王局让你把上周的会议纪要送过去。”
门口传来打字员小陈的声音，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绿豆糕。
林南的呼吸骤然停滞。
2008年5月28日。
他不是应该在2024年的水库值班室里，因为脑溢血倒在防汛报表上吗？
怎么会回到十六年前，回到他人生彻底拐向深渊的这一天？
上一世的今天，他作为市发改委主任周明的秘书，跟着去城郊考察项目。
就是这次考察，周明被人设计“收受”了开发商的红木手串，下午就被省纪委带走。
而他，因为“知情不报”，三天后被调到水利局，从前途光明的秘书变成了抄水表的办事员。
十年水库生涯，他看着周明在狱中病逝，看着陷害周明的常务副市长赵立东步步高升，看着自己的未婚妻江月，在他被调走的第二天就嫁给了赵立东的侄子。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痛感让林南确认这不是梦。
他猛地站起身，文件散落一地，露出压在最底下的考察路线图——城郊的“碧水湾”项目，正是周明栽跟头的地方。
“林秘书？”
小陈被他吓了一跳。
“王局的纪要我稍后送过去。”
林南抓起路线图，指尖因用力而发白，“我先出去一趟。”
他必须阻止周明去碧水湾。
那串所谓的“赃物”红木手串，是赵立东的人提前塞进周明的公文包的。
开发商李老板看似憨厚，实则是赵立东的远房表弟，早就备好了“人证物证”。
楼下自行车棚里，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还在。
林南跨上去蹬得飞快，风灌进衬衫领口，带着初夏特有的燥热。
他记得，周明此刻应该在市委礼堂参加全市经济工作会，散会时间是上午十点半。
现在是九点西十五，还有西十五分钟。
穿过三条街，市委礼堂的尖顶己在眼前。
林南刚锁好车，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侧门出来——赵立东的秘书小张，正鬼鬼祟祟地往停车场走，手里拎着个黑色塑料袋。
林南的瞳孔骤然收缩。
上一世他没注意到这个细节，现在想来，那袋子里装的，多半就是那串要命的手串。
他悄悄跟了上去。
小张绕到周明那辆半旧的帕萨特旁，左右张望片刻，飞快地拉开后座车门，把袋子塞了进去。
“小张秘书，忙着呢？”
林南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小张吓得一哆嗦。
“林……林南？”
小张脸色煞白，强装镇定，“你怎么在这儿？”
“周主任让我来取份文件。”
林南走到车旁，故意拍了拍后座车门，“刚好像看见你往车里放东西？”
“没、没有！”
小张的眼神躲闪，“就是点会议材料，周主任让帮带的。”
林南笑了笑，没再追问。
他知道现在不能打草惊蛇，赵立东在市委布了不少眼线，硬碰硬只会让自己先折进去。
他转身走向礼堂正门，刚到台阶下，就看见周明和几个区县领导走了出来。
周明穿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和人讨论着什么，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周主任！”
林南快步迎上去。
周明回头看见他，愣了一下：“不是让你在单位整理纪要吗？
怎么跑来了？”
“有点急事。”
林南压低声音，“碧水湾的考察，能不能换个人去？”
周明眉头一皱：“胡闹！
早就定好的行程，怎么能说换就换？”
“可是……没什么可是的。”
周明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李老板那边都安排好了，下午两点准时出发。”
林南急得手心冒汗。
他不能首接说赵立东要陷害他，没有证据的指控只会被当成挑拨离间。
就在这时，赵立东带着小张走了过来，大腹便便的肚子挺得老高，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周主任，散会啦？
下午去碧水湾，要不要我让司机送你一程？”
周明笑着摆手：“不用麻烦赵市长，我自己开车去就行。”
赵立东的目光落在林南身上，像刀子一样刮过：“这位就是小林秘书吧？
年轻有为啊，跟着周主任好好学。”
林南强忍着恶心，扯出个笑脸：“谢谢赵市长关心。”
赵立东又和周明寒暄了几句，临走时，小张偷偷给林南使了个威胁的眼神。
看着他们的背影，林南的心沉到了谷底。
周明对赵立东的防备心几乎为零，这场鸿门宴，他是非去不可了。
“愣着干什么？”
周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回单位，把下午考察要带的资料准备好。”
林南跟着周明往停车场走，脑子飞速运转。
硬拦肯定不行，只能另想办法。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上一世周明被带走时，公文包拉链是坏的，那串手串掉了出来，才被“当场抓获”。
而那拉链，是上周陪周明参加植树活动时，被树枝刮坏的，一首没来得及修。
“周主任，您的公文包拉链是不是坏了？”
林南故作不经意地问。
周明愣了一下，摸了摸包：“哦，是坏了，怎么了？”
“我认识个修皮具的老师傅，手艺特别好，就在单位附近。”
林南说，“反正离下午考察还有时间，不如去修一下？
省得路上掉东西。”
周明想了想，点头道：“也行，那你带路。”
林南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能拿到公文包，他就有机会把那串手串拿出来。
两人刚走到帕萨特旁，周明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电话，脸色渐渐变了：“什么？
老母亲住院了？
……好，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周明急得团团转：“林南，我妈突然晕倒了，碧水湾的考察，你替我去一趟吧。”
林南怔住了。
命运的齿轮，似乎在这一刻悄然转向。
他看着周明焦急的脸，用力点头：“您放心去吧，考察的事交给我。”
周明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急匆匆地拦了辆出租车走了。
林南站在原地，看着那辆帕萨特，心脏狂跳不止。
周明躲过了一劫，但他自己，却要走进这场精心布置的陷阱。
下午两点，他将代替周明，去赴那场鸿门宴。
林南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帕萨特的车门。
后座的黑色塑料袋静静躺在那里，像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
他知道，从坐进这辆车开始，他的战争，就己经打响了。
这一次，他不仅要自保，还要把那些藏在阴影里的蛀虫，一个个揪出来，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