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难愈

一姜沫第一次见傅雷，是在2015年深秋的设计周。她刚结束一场分享会，

抱着主办方送的纪念画册往出口走，高跟鞋踩在美术馆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走廊拐角突然冲出来个身影，带着一身松针味的冷风，差点撞在她身上。“抱歉抱歉！

”男生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声音亮得像刚敲过的铜铃。姜沫站稳了才看清人。

白衬衫外面套着件驼色短款羽绒服，领口松松垮垮地敞着，露出半截银链。他眼睛很亮，

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会弯成月牙，带着点没被世事磨过的锐气。他比她高小半个头，

姜沫得微微抬眼才能对上他的视线，这让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是姜沫老师吗？

”男生没松手，指尖还搭在她胳膊肘内侧，温度透过羊毛衫渗进来，有点烫。

“我刚才在台下听了你的分享，你说‘好的设计该像老棉布，看着普通，

贴身穿才知道多舒服’，说得真好。”姜沫这才认出他。分享会后排有个特别惹眼的观众，

全程没低头玩手机，一直支着下巴看她，眼神太专注，她中途瞥到过两次，都没敢多停留。

“谢谢。”她礼貌性地笑了笑，想抽回胳膊，“如果没别的事……”“有！”男生立刻接话，

像是怕她跑了，“我叫傅雷，想请姜老师喝杯咖啡，聊聊你刚才提到的旧物改造设计，行吗？

”他说话的时候，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不管不顾的热忱。

姜沫看了眼他胸前挂的嘉宾证，照片上的人比此刻少了点烟火气，

证件上的单位栏写着“傅氏集团”——她知道这家企业，做地产起家，

这两年正往文化产业扑。“我接下来还有事。”姜沫往后退了半步，挣开他的手，

“而且叫我姜沫就好。”“大多少？”傅雷追问，几步跟上来，和她并排走，“三岁？四岁？

我姐比我大六岁，我从小就听姐姐的话。”姜沫没接话。她那年28，

刚在独立设计圈站稳脚跟，见过太多想靠她走捷径的人，尤其对方还是傅家的人。

傅家小儿子的名头她隐约听过，据说张扬得很，开着限量版跑车在大学城飙车的新闻，

半年前刚在本地论坛飘过。“姜沫。”傅雷却不肯罢休，声音里带着点耍赖的意味，

“就十分钟，楼下咖啡馆，我请你喝手冲，他们家今天有埃塞俄比亚的豆，

你刚才分享会里说喜欢果香重的。”他连这个都记住了。姜沫脚步顿了顿，转头看他。

男生站在逆光里，轮廓被窗外的夕阳镀成暖金色，鼻尖冻得有点红，眼神却亮得惊人，

像揣着一整个秋天的光。那天的咖啡最终没喝成。姜沫的助理在出口等她，

说下一场对接会要迟到了。但傅雷跟着她走到停车场，看着她上了车，

还扒着车窗说：“姜沫，我知道你工作室在老城区的巷子口，明天我去给你送早餐。

”姜沫以为是少年的一时兴起。可第二天早上七点半，她刚推开工作室的木门，

就看见傅雷蹲在门口的梧桐树下，脚边放着两个保温袋，手里还攥着个刚买的肉包。

“你怎么来了？”她愣住了。老城区的巷子窄，跑车开不进来，

他身上那件昨天的羽绒服沾了点灰，像是步行过来的。“给你送早餐啊。”他站起来，

把保温袋递过来，“这家的豆浆是现磨的，糖少，你昨天说胃不太好。”姜沫这才想起，

分享会结束后接受采访，她随口提过一句最近赶项目，常吃冷餐伤了胃。那天之后，

傅雷成了姜沫生活里的常客。她去工地盯现场，他就开着越野车跟在后面，递水递纸巾，

还会提前查好附近的餐馆，等她忙完递上热乎的饭菜；她熬夜改图，

他就带着夜宵守在工作室楼下，隔着玻璃窗看她的剪影，

等她关灯时准时发来消息：“我在楼下，送你回家。”朋友都劝姜沫：“傅家那种家境，

他又是小儿子，玩心重，你别当真。”姜沫也知道。她比傅雷大五岁，

早已过了相信“一眼万年”的年纪，可傅雷的好太具体了——他记得她不吃葱姜，

会提前把外卖里的姜丝挑出来；知道她怕黑，每次送她到楼下，都会看着她家的灯亮了才走，

甚至在她因为甲方改稿崩溃时，什么都不说，只是搬个椅子坐在她旁边，

安安静静地陪她画完最后一笔。2016年春节前，姜沫去邻市看一个老厂房改造项目，

回程时赶上暴雪，高速封了。她被困在服务区，正对着满屏“前方拥堵”的导航发愁，

手机突然响了，是傅雷。“你在哪？”他的声音带着点喘，背景里有风声。“在服务区，

雪太大走不了。”姜沫裹紧了外套，服务区的暖气不太足，她的指尖已经冻僵了。“等着。

”傅雷只说这两个字就挂了电话。三个小时后，姜沫正趴在方向盘上打盹，

突然被敲车窗的声音惊醒。她抬头，看见傅雷站在雪地里，身上落满了白霜，

手里拿着件厚厚的冲锋衣。“你怎么来了？”她推开车门，一股寒气涌进来，

冻得她打了个哆嗦。“我开我爸的越野车来的，四驱能走。”他把冲锋衣塞给她，

又从背包里掏出保温杯，“先喝点热的，我带了姜茶。”越野车停在不远处，

车身上全是泥雪。姜沫后来才知道，他从早上就开始联系她，打不通电话就查了她的行程，

直接开了四个小时车赶过来，高速封路就绕小路，轮胎在雪地里打滑了好几次。“傅雷，

你没必要这样。”姜沫捧着保温杯，指尖终于有了点温度。“有必要。”他看着她，

眼睛在雪光里亮得惊人，“姜沫，我不是在玩。我想跟你在一起。

”那天的雪下到后半夜才停。傅雷把她的车托付给服务区的拖车，带着她往回走。

车里放着舒缓的钢琴曲，他握着方向盘，侧脸在仪表盘的光里显得格外认真。

姜沫靠在副驾上，看着窗外掠过的雪野，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他掌心的温度，

悄悄融化了。2016年春天，姜沫答应和傅雷在一起。消息传出去，有人说她想嫁入豪门，

有人说傅雷不过是图新鲜，连傅家父母都找过她——傅母穿着香奈儿套装，

坐在会所的茶桌前，把一张卡推到她面前：“姜小姐，傅家的门不是那么好进的。

这是一点心意，你离开傅雷，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傅家可以开口。”姜沫把卡推了回去，

指尖碰到茶桌的凉玉，声音很稳：“阿姨，我和傅雷在一起，不是为了钱。

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也只会是因为感情没了，和其他无关。”她转头去找傅雷的时候，

他正蹲在会所门口的台阶上，像只被遗弃的大型犬。看见她出来，

立刻站起来：“我妈是不是为难你了？我跟她吵过了，她要是再找你，我就搬出去住。

”姜沫走过去，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他的发梢很软，带着洗发水的薄荷香。“没有。

”她笑了笑，“你要不要跟我回工作室？我给你煮碗面。”傅雷后来真的搬了出来。

他没要家里的钱，把跑车卖了，换了辆普通的SUV，还在姜沫工作室附近租了个小公寓。

他不再是那个张扬的傅家小少爷，

成了会在菜市场和摊主讨价还价、会在姜沫加班时给她捏肩的普通男友。2017年夏天，

傅雷在黄浦江的游轮上向姜沫求婚。他没请太多人，只有几个最亲近的朋友。当他单膝跪地，

举着戒指说“姜沫，我知道你怕年纪差，怕别人说闲话，但我想跟你过一辈子，

从23到83，我还有六十年的时间证明给你看”时，姜沫看着他眼里的光，

突然想起第一次在美术馆遇见他的那天——原来有些光，是真的能亮很久的。她点头的时候，

江风吹起她的裙摆，远处外滩的灯火落进傅雷眼里，像盛了一整个宇宙的星火。

他把戒指套在她无名指上，用力抱住她，声音发颤：“姜沫，谢谢你。”二婚后的第一年，

是被蜜泡着的。傅雷把家安在了姜沫喜欢的老洋房里。他请人重新装修，

所有细节都按姜沫的设计来，客厅留了大大的落地窗，能看见院里的香樟树，

主卧做了嵌入式书架，摆满了姜沫收集的旧书，就连厨房的瓷砖，都是他跑了三家建材市场，

挑的姜沫最爱的米白色哑光款。他学会了做饭。知道姜沫早上喜欢喝杂粮粥，

就每天六点半起床，把红豆、小米、山药放进砂锅慢慢炖，知道她爱吃糖醋排骨，

就对着菜谱练了十几次，直到能精准掌握糖醋汁的比例。有次姜沫半夜饿了，

说想吃巷口的馄饨，他套上衣服就往外跑，回来时手里捧着保温桶，耳朵冻得通红，

却笑得一脸得意：“还热着呢。”那时的傅雷，看她的眼神永远是亮的。姜沫在工作室画图，

他就搬个凳子坐在旁边，一会儿递块水果，一会儿问她渴不渴，她去参加行业峰会，

他会提前查好嘉宾名单，帮她准备好名片，

还会在她上台前悄悄说“我老婆最棒”就连她偶尔因为项目受挫发脾气，

他也只是笑着抱住她，说“没关系，大不了我们不接这个活，我养你。

”傅家父母后来慢慢接受了她。傅母会在逢年过节时给她打电话，让她带着傅雷回家吃饭，

傅父虽然话少，但会在她接手傅氏旗下的酒店改造项目时，私下里给她递过几次资源。

那些曾经说闲话的人，看着傅雷对姜沫的在意，也渐渐闭了嘴。2018年秋天，

姜沫的工作室接了个大项目，忙得脚不沾地。有天她加班到凌晨，推开办公室的门，

看见傅雷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她的披肩，手边还放着没凉透的汤。

她走过去想给他盖件衣服，他却突然醒了，迷迷糊糊地抓住她的手：“回来了？我给你热汤。

”那天晚上，姜沫靠在傅雷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突然说：“傅雷，我们要个孩子吧。

”傅雷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起来：“真的？你想要了？”“嗯。”姜沫点头，

“我想要个像你的孩子，眼睛亮的。”可孩子没那么容易来。姜沫因为常年熬夜，

身体底子不算好，试了大半年都没动静。她开始焦虑，甚至偷偷去看医生。傅雷察觉后，

把她的检查单收起来，认真地说：“姜沫，有没有孩子都没关系，我娶的是你，

不是为了传宗接代。你别给自己压力，我们顺其自然就好。”他不再提孩子的事，

反而带她去旅行。他们去了冰岛看极光，去了瑞士滑雪，去了泰国的小岛晒太阳。

在冰岛的雪地里，傅雷把姜沫裹进他的大衣里，指着天上的绿光说：“你看，

比外滩的灯还亮吧？”姜沫靠在他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有没有孩子，

好像真的没那么重要了。2019年春天，姜沫终于怀孕了。可怀孕三个月时，

她因为接了个紧急项目，连续熬了两个通宵，突然在工作室晕倒了。等她在医院醒来，

看见傅雷坐在床边，眼睛红得像兔子，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孩子没了。

”他声音哑得厉害，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医生说你身体太虚了，姜沫，

我们不接那个项目了，好不好？你好好养身体。”姜沫看着天花板，眼泪无声地淌下来。

她知道是自己的错，可心里的失落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傅雷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像哄小孩一样：“没事的，我们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就算没机会也没关系，

我有你就够了。”那之后，傅雷再也不让姜沫接太耗精力的项目。他把家里的琐事都揽过来，

连她工作室的对接都帮着处理。姜沫有时会觉得过意不去，他却总说：“你是我老婆，

我不对你好对谁好？”那时的日子，像老洋房院里的香樟树，安静又扎实。

姜沫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她会看着傅雷从25长到35，看着他眼角长出细纹，

看着他们一起把老房子的每个角落都填满回忆。可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或许是2019年底，傅雷被家里叫回去，接手了傅氏集团的部分业务。他开始忙起来，

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味道从烟火气变成了酒气和香水味。他不再陪姜沫吃早餐。

早上姜沫起来时，他的房间常常是空的，

桌上放着昨晚没喝完的水杯；他不再记得她不吃葱姜，有次带回来的外卖里，

糖醋排骨里掺着大片的姜，姜沫挑出来时，他只是随口说：“忘了。”2020年夏天，

姜沫生日。她提前订好了餐厅，还做了个蛋糕等他回来。可从晚上七点等到十一点，

傅雷才醉醺醺地进门。“你回来了？”姜沫站起来，想扶他。“嗯。”他挥开她的手，

语气里带着不耐烦，“公司有应酬，忘了跟你说。”“今天是我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