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琅嬅今日换了一身石青色的常服,领口袖边绣着暗雅的缠枝莲纹,头上也只簪了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少了昨日凤袍加身的凌厉,多了几分寻常世家妇人的温婉。
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见安陵容出来,便笑着将食盒递了过去:“姐姐昨夜睡得可好?
我做了些杏仁酪,想着姐姐或许会喜欢。”
安陵容接过食盒,指尖触到微凉的木质,心中微微一动。
杏仁酪,又是杏仁。
她抬眼看向琅嬅,见她眼神澄澈,并无他意,便释然一笑:“多谢妹妹费心了。”
两人依旧坐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安陵容打开食盒,里面是两碗莹白的杏仁酪,上面撒着些许碎桂花,香气清雅。
她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清甜软糯,化在舌尖,冲淡了喉头残留的苦涩。
“妹妹也看了自己的书?”
安陵容轻声问道。
琅嬅点点头,舀着杏仁酪的手微微一顿:“看了。
《如懿传》里,说我是个心胸狭隘、善妒成性的毒妇,说我苛待如懿,害死永琏,说我……”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发涩,“说我到死,都没能得到皇上的半分真心。”
安陵容沉默着,没有接话。
她能想象琅嬅此刻的心情,就像她读到《甄嬛传》里对自己的描述时一样,那种被曲解、被固化的痛苦,如鲠在喉。
“可我不是那样的人。”
琅嬅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我出身富察氏,自幼便被教导要端庄持重,要为富察家争光,要做一个合格的皇后。
我对如懿,或许有过妒忌,有过不满,可我从未想过要她的性命。
永琏是我的嫡子,是我的命根子,我怎么可能害他?”
琅嬅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一丝委屈,像个受了冤枉的孩子。
安陵容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子,与史书里那个端庄肃穆的孝贤纯皇后,与《如懿传》里那个心机深沉的富察琅嬅,都不一样。
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渴望丈夫的宠爱,渴望孩子平安长大,渴望守住家族荣耀的女人。
“我懂。”
安陵容轻声说,“书里的字,是死的,可我们活过的日子,是活的。”
琅嬅怔怔地看着她,忽然笑了,眼角有泪光闪烁:“姐姐说得对。
书里写的,不过是旁人想让我们成为的样子,可我们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琅嬅放下手中的玉勺,看着葡萄架上那一串串青紫色的果子:“我入宫多年,自问从未行过伤天害理之事。
我恪守本分,打理六宫,为皇上生儿育女,我以为这样,便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可到头来,永琏去了,永琮也去了,皇上心里,终究是没有我。”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如懿传》里说,皇上心里只有如懿。
或许是吧,我这一生,就像个笑话,费尽心机想要抓住的,从来都不属于我。”
安陵容想起书里写甄嬛最终成为圣母皇太后,权倾后宫,却也孑然一身。
想起皇上对甄嬛的种种,有真情,有利用,有亏欠,最终也不过是一场空。
这深宫里的女人,无论是谁,似乎都逃不过一个“苦”字。
“妹妹,你看这葡萄。”
安陵容指着架子上的果子,“这里没有阳光,它们却依旧长得这般好,结出了果子。
或许,我们的人生,就像这葡萄一样,即便没有我们想要的阳光,也总要努力地活下去,结出属于自己的果子,哪怕是苦的。”
琅嬅看着那些葡萄,若有所思:“姐姐说得是。
只是,这苦果子,吃多了,也会累的。”
“累了,就歇一歇。”
安陵容微微一笑,“这里,不就是让我们歇一歇的地方吗?”
两人相视一笑,之前的沉重与悲凉,似乎淡了许多。
她们又聊起了宫里的趣事,聊起家乡的风土人情,聊起那些无关权谋、无关争斗的寻常日子。
安陵容说起自己小时候在江南水乡,看采莲女划船唱歌,琅嬅说起自己在富察府,跟着母亲学做点心,日子简单而快乐。
原来,她们都曾有过那样明媚的时光,只是被深宫的尘埃,渐渐掩埋了。
不知不觉,苍白的天光又暗了几分。
琅嬅起身告辞:“姐姐,我该回去了。
明日,我再来找你说话。”
“好。”
安陵容点头,“路上小心。”
看着琅嬅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安陵容回到屋内,重新拿起那本《甄嬛传》。
这一次,她的心境似乎平和了许多。
书里的字依旧冰冷,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刺眼。
她知道,无论书里怎么写,她的一生,终究是她自己走过来的,有过错,有过悔,有过温暖,有过悲凉,这就够了。
陵容翻开书页,继续读下去。
读到她临终前与甄嬛的那番话,读到她那句“我这一生,原本就是不值得的”,心中不再是撕心裂肺的痛,而是一种淡淡的释然。
或许,她的一生,在旁人看来是不值得的,可对她自己而言,终究是活过一场,这就够了。
烛火依旧摇曳,照亮了书页上的字迹,也照亮了安陵容眼中的平静。
她知道,在这个灵魂中转站里,她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梳理自己的一生,慢慢看清自己的内心。
或许,等到离开这里的那一天,她会真正明白,自己这一生,到底值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