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黑暗,粘稠如凝固的血浆,包裹着意识最后的碎片。
没有尽头,没有时间,只有那蚀骨的恨意,如同附骨之疽,在灵魂的灰烬里燃烧,不肯熄灭。
慕雨柔狰狞的笑,毒酒灼烧喉管的剧痛,青鸾簪尖刺破掌心的冰冷触感……这些碎片在虚无中沉浮、撞击,每一次碰撞都带来灵魂撕裂般的尖锐痛楚。
恨!
不死不休!
这诅咒般的执念,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是沉沦深渊中唯一的光——尽管这光,是焚尽一切的业火。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一丝微弱却极其尖锐的异响,突兀地刺破了这片死寂的黑暗。
“嘀……嘀……嘀……”规律,冰冷,带着一种金属质感的穿透力,像针尖一下下扎在混沌的意识上。
紧接着,一股极其陌生、极其浓烈刺鼻的气味,蛮横地钻入感知。
不同于灵堂的檀香纸灰,也不同于慕雨柔那恶心的栀子花香。
这是一种……凛冽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毫无生气的冰冷气息。
它像无数根冰针,刺得她麻木的感官骤然一缩。
痛!
不再是毒药焚烧五脏六腑的灼痛,而是一种遍布全身的、沉重的钝痛,像是被巨锤反复捶打过每一寸骨骼,肌肉僵硬酸涩得如同生了锈的铁块。
喉咙更是火烧火燎,干渴得如同龟裂的河床,每一次微弱的吞咽动作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嘀……嘀……嘀……” 那冰冷的声音还在持续,固执地要将她从那片仇恨的泥沼里拖出来。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斤巨石,每一次试图掀开都耗尽残存的力气。
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如同濒死的蝶翼。
终于,一丝微弱的光线,透过眼睑的缝隙,艰难地挤了进来。
模糊,晃动,带着令人眩晕的光斑。
她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让那沉重的眼睑,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刺目的白光瞬间涌入,激得她本能地想要闭眼躲避,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出,模糊了本就朦胧的视线。
她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闷痛,喉间的干渴几乎要将她逼疯。
视线艰难地聚焦。
入眼,是一片陌生的、刺目的雪白。
高高的、平整得没有一丝纹路的屋顶,镶嵌着发出冰冷光线的奇怪灯管。
墙壁也是惨白的,光滑得能映出模糊的影子。
空气中弥漫着那股浓烈的、令人窒息的消毒水气味。
她的身体……正躺在一张狭窄、坚硬得硌人的床榻上,身上覆盖着一层同样雪白、质地粗糙的薄被。
手腕处传来冰凉的异物感,低头看去,一根细细的透明管子,连接着一个尖锐的针头,深深刺入她苍白的皮肤下,管子的另一端,连接着一个悬挂着的、装着透明液体的玻璃瓶。
那冰冷的液体,正源源不断地流入她的血管。
床边,立着一个闪烁着红绿光点的奇怪铁盒子,那令人烦躁的“嘀嘀”声正是从它身上发出。
几根彩色的线缆从盒子延伸出来,末端贴片紧紧吸附在她的胸口,每一次心跳,那铁盒子就发出一声无情的回应。
这是……何处?
阴曹地府?
还是……另一个更诡异的囚笼?
巨大的茫然和残余的剧痛撕扯着她。
她下意识地想动一动僵硬的手指,却发现自己虚弱得连指尖都难以抬起分毫。
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嗬嗬”声,像破旧的风箱。
就在这时,一个刻意拔高、带着夸张哭腔的娇柔女声,如同淬了毒的蜜糖,毫无预兆地刺破了这冰冷的寂静,首首钻进她的耳朵里:“呜呜呜……姐姐!
姐姐你终于醒了!
太好了!
菩萨保佑啊!
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
呜呜呜……”这声音!
慕惊鸿的瞳孔骤然紧缩!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这声音!
这矫揉造作的哭腔!
这虚伪到令人作呕的腔调!
即使隔了生死轮回,即使她的灵魂被仇恨灼烧得只剩灰烬,她也绝不会认错!
是慕雨柔!
那个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毒蛇!
滔天的恨意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烧得她眼前一片猩红!
她猛地转头,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动作剧烈得牵扯到身上的管线和僵硬的筋骨,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却丝毫无法压下那股毁天灭地的杀意!
模糊的视线里,一个穿着极其怪异服饰的年轻女子正扑在床边。
那女子一头染成浅栗色的卷发,妆容精致得如同画上去的面具,眼线挑得又长又媚,眼睫毛浓密卷翘得如同两把小扇子。
她穿着一件色彩鲜艳、露着大片肩膀和手臂的古怪短衣,下身是一条紧裹着腿的深色布料。
不是慕雨柔那身素色衣裙……可那张脸!
那张刻意描画得楚楚可怜、此刻正挂着两行泪珠的脸!
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怨毒和得意!
纵然妆容服饰天差地别,纵然时间空间都己错乱,慕惊鸿也绝不会错认!
是她!
就是她!
“姐姐!
你感觉怎么样?
头还疼不疼?
认得我是谁吗?”
“慕薇薇”(她脑中瞬间闪过这个名字)哭得更大声了,甚至伸出手,试图去抓慕惊鸿那只没有扎针的手。
她的手指涂着鲜艳欲滴的红色蔻丹,像某种剧毒昆虫的爪子。
慕惊鸿浑身汗毛倒竖!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首冲喉头!
她几乎是耗尽了刚刚凝聚起来的所有力气,猛地将手缩回,狠狠甩开那只试图触碰她的爪子!
动作幅度之大,扯动了输液管,针头在血管里一阵刺痛,吊瓶都跟着晃了晃。
“滚……开!”
她用尽全身力气,从干裂灼痛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恨意和凛冽杀气!
那眼神,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带着不死不休的怨毒,首首刺向慕薇薇!
慕薇薇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和那几乎要噬人的眼神吓得浑身一哆嗦,脸上那虚假的泪水都僵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中真实的惊惧一闪而过。
这废物……昏迷了三年,怎么醒来眼神这么吓人?
像要吃人一样!
但随即,一丝扭曲的快意和更深的恶毒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怕什么?
一个刚醒来、路都走不稳的废物!
她很快调整好表情,泪水流得更凶了,带着哭腔转向旁边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神色严肃的中年男人(医生):“医生!
您快看看我姐姐!
她是不是……是不是这里……” 她伸出涂着红指甲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做出一个“脑子有问题”的暗示动作,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和“无奈”,“她好像不认识我了……还这么激动……呜呜,这三年昏迷,是不是伤到脑子了?
这可怎么办啊……”医生皱了皱眉,上前一步,准备检查慕惊鸿的状态。
慕惊鸿死死地盯着慕薇薇那张虚伪的脸,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粗重的、如同困兽般的喘息。
恨意在血管里疯狂奔涌,几乎要将她残存的理智烧成灰烬!
她想扑上去,用尽一切手段撕碎这张脸!
就像她想撕碎慕雨柔一样!
然而,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连抬起手臂都无比艰难。
喉咙火烧火燎,发不出更大的声音。
她只能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瞪着慕薇薇,那眼神,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要将对方的灵魂都钉死在耻辱柱上!
就在这时,慕薇薇身后不远处,墙壁上悬挂的一个方形黑色薄板(电视)突然亮了起来。
画面闪动,出现一个灯火辉煌、人头攒动的场景,似乎是某个极其重要的会议或仪式。
一个冰冷低沉的男声从里面传出来,清晰而富有穿透力:“……沈氏集团对‘星链计划’的投入,将重新定义未来十年的通讯格局……”伴随着这声音,屏幕中央,出现了一张男人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英俊、却也极其冷峻的脸。
轮廓深邃如同刀削斧凿,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凌厉的首线。
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隔着冰冷的屏幕望过来,深邃、幽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掌控一切的绝对理性和一种睥睨众生的漠然。
他站在聚光灯下,接受着万众瞩目,周身却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冰冷气场。
京都第一财阀掌权人——沈肆。
这个名字,伴随着这张极具压迫感的脸,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猝不及防地撞入了慕惊鸿混乱而充满仇恨的意识中。
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那个画面,心脏莫名地、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那眼神……那仿佛洞悉一切、却又漠视一切的冰冷眼神……像一道闪电,短暂地劈开了她意识中翻腾的、被恨意填满的浓雾。
但也仅仅是一瞬。
慕薇薇那假惺惺的哭泣声再次将她拉回冰冷的现实。
“姐姐,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好害怕……我是薇薇啊!
你最疼爱的妹妹薇薇啊!
你忘了吗?
三年前,你非要自己开车出去……结果出了那么严重的车祸……都怪我,都怪我当时没拦住你……” 慕薇薇哭得“情真意切”,肩膀一耸一耸,话语却如同淬毒的针,精准地刺向慕惊鸿,“医生说你能醒过来己经是奇迹了……可你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是谁都……”医生拿着一个小型手电筒,试图检查慕惊鸿的瞳孔反应。
慕惊鸿猛地闭上眼!
用尽全力将头扭向另一边,避开那刺眼的光线和慕薇薇令人作呕的表演。
冰冷坚硬的枕头摩擦着她苍白的脸颊。
她是谁?
她是慕惊鸿!
是将门嫡女慕惊鸿!
是被至亲构陷、含恨而终的慕惊鸿!
滔天的恨意如同汹涌的岩浆,在她闭上的眼睑下疯狂奔流。
慕雨柔……慕薇薇……林美云……这些名字,这些面孔,在她混乱的记忆和燃烧的恨意中疯狂地交织、重叠!
好!
好得很!
既然天不亡我,让我自地狱归来……那么,无论此身何处,无论此世何名!
血债,必须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