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敌叛国”西个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烬摇摇欲坠的意识里。
苏文远?
那个沉默寡言、只知埋头书卷的旁支堂弟?
通敌?
荒谬!
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比心口的旧疾更甚。
苏烬眼前阵阵发黑,喉头腥甜翻涌,几乎要再次咳出血来。
他死死咬住下唇内侧软肉,用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维持清醒。
他猛地抬眼,死死盯在门口那个玄黑的身影上——萧凛。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也正牢牢锁定着他,里面翻涌着苏烬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审视、惊疑、算计,还有一丝被冒犯的、冰冷的怒意?
番役的手还紧紧箍着苏烬的手臂,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
苏烬能感觉到那冰冷的铁甲透过薄薄寝衣传来的寒意,那是诏狱的死亡气息。
“萧指挥使”苏烬强撑着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带着胸腔里拉扯的痛,“苏文远绝无可能通敌!
此乃构陷!
有人意在……”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萧凛腰间——那里,正放着那枚染血的银币!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己昭然若揭:有人要借苏家这把刀,斩断你萧凛追查银币的线索!
我们己是同一条船上挣扎的困兽!
萧凛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苏烬的敏锐和冷静,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期。
这个病秧子,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无害!
他当然知道苏文远是饵,这突如其来的“密令”更让他嗅到了浓重的阴谋气息。
有人想浑水摸鱼,甚至想借他萧凛的手,除掉苏烬,毁掉那枚关键的银币。
“带走。”
萧凛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不!
公子!”
被按在廊柱上的阿墨发出绝望的悲鸣,目眦欲裂。
苏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他知道,诏狱之行,己成定局。
那地方……他这副残躯进去,九死一生。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心口,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汹涌的不甘和刻骨的恨意!
是谁?
是谁在幕后操控这一切?!
番役不再犹豫,粗暴地扯开苏烬身上的锦被。
深秋的寒气瞬间侵入骨髓,苏烬只着单薄寝衣的身体剧烈地瑟缩了一下。
“别碰他。”
冰冷的三个字,如同铁石砸落。
正准备将苏烬拖下床的番役动作猛地一顿,惊疑地看向自家指挥使。
萧凛大步上前,玄色大氅在身后带起一阵冷风。
他无视了苏烬瞬间绷紧的身体和充满戒备的眼神,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压力笼罩下来。
在苏烬惊愕的目光中,萧凛竟俯下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穿过他的膝弯,另一只手扣住他单薄的脊背——天旋地转!
苏烬整个人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打横抱起!
苏烬脑中一片空白,鼻尖瞬间充斥着浓烈的血腥气、冷冽的雨水味,以及一种独属于萧凛的、如同硝烟和寒铁般的凛冽气息,霸道地侵占了他的所有感官。
太近了!
近到他能看清萧凛颈侧紧绷的线条,近到能感受到对方胸膛下传来的、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和失控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苏烬,苏家嫡长子,竟被人如同货物般强行抱起?!
“萧凛!
放我下来!”
苏烬挣扎起来,声音因惊怒而拔高,破碎的咳嗽声随之溢出。
苍白的脸颊因羞愤染上病态的薄红,眼尾那抹嫣红更是灼目。
萧凛低头,冰冷的视线扫过怀中人因挣扎而微微敞开的领口下精致的锁骨,扫过他因羞怒而水光潋滟的眼眸,最后定格在那被咬得嫣红欲滴、此刻正微微颤抖的唇瓣上。
一股莫名的燥热和更深的烦躁涌上心头。
“别动。”
萧凛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再动,本官不介意打晕你再带走。”
抱着他的手臂如同铁箍般收紧,那力道带着警告,也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挣脱的禁锢感。
苏烬身体猛地一僵。
屈辱如同毒液蔓延,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无力感。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的智谋和身份,此刻都成了笑话。
他停止了徒劳的挣扎,紧绷的身体却依旧僵硬如铁,唯有抓住萧凛衣襟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萧凛不再看他,抱着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外。
玄色大氅的衣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寒风。
“看好苏府相关人等,没有本官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萧凛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砸在面色惨白的苏明轩和一众苏府下人耳中。
风雨如晦,夜色浓稠。
玄黑的指挥使抱着月白单衣的病弱公子,在刑狱司番役的簇拥下,迅速消失在苏府的重重庭院深处。
只留下满地狼藉、惊惶不安的众人,以及阿墨撕心裂肺的哭喊。
刑狱司的马车在暴雨中疾驰,车厢内空间逼仄,苏烬被安置在车厢一角,裹着萧凛不知从哪扯来的一件干燥但粗糙的玄色外袍。
他蜷缩着身体,背靠着冰冷的车壁,尽量拉开与对面那个煞神的距离。
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他脆弱的脏腑,带来一阵阵闷痛和晕眩。
他闭着眼,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唇瓣紧抿,竭力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
萧凛坐在对面,如同蛰伏的猛兽。
他脱去了湿透的大氅,只着深色劲装,更显肩宽背阔,气势迫人,苏烬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时不时扫过自己,让他如芒在背。
沉默在狭窄的空间里发酵,只有车外的雨声和车轮声单调地重复。
“咳咳……”一阵难以抑制的呛咳终究还是冲破了喉咙,苏烬慌忙用手捂住嘴,身体因剧烈的咳嗽而微微颤抖,单薄的肩膀在粗糙的外袍下显得愈发伶仃。
一只冰冷的水囊突兀地递到他面前。
苏烬咳得眼前发黑,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抬眼看向递水囊的手——骨节分明,指腹和虎口带着厚厚的茧,手背上还有一道狰狞的旧疤。
他顺着这只手看向它的主人。
萧凛依旧闭着眼,仿佛递水囊的不是他。
只是那冷硬的侧脸线条,似乎比刚才更紧绷了几分。
苏烬沉默片刻,没有拒绝。
他伸出微颤的手接过水囊,拔开塞子,清冽的水滑入火烧火燎的喉咙,稍稍缓解了不适。
他小口啜饮着,冰冷的液体却无法浇灭心头的寒意和屈辱。
“为什么?”
苏烬放下水囊,声音沙哑地问,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没有看萧凛,目光落在自己因用力而骨节泛白的手指上。
“苏文远之事,明显是局。
你带我走,是想要挟苏家?
还是想从我这里得到银币的答案?”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静。
萧凛终于睁开了眼。
那双眸子在昏暗的车厢里,如同两点寒星,首首射向苏烬。
“苏大公子,” 萧凛的声音低沉而缓慢“苏家的分量,还不值得本官如此大费周章。”
苏烬的心猛地一沉。
萧凛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迫感瞬间暴涨,将苏烬牢牢笼罩。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入苏烬试图维持平静的眼底。
“本官只想知道,” 他盯着苏烬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为什么那个死囚攥着和你一模一样的银币?
为什么他死的时候……” 萧凛的指尖,猝不及防地点在苏烬的心口位置!
苏烬如遭雷击!
身体猛地向后一缩,撞在坚硬的车壁上,发出一声闷哼。
心脏在那个冰冷的指尖触碰到的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呃啊——!”
他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吟,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整个人如同离水的鱼般痛苦地蜷缩起来。
而就在苏烬剧痛袭来的同一刹那——萧凛点在他心口的指尖猛地一颤!
一股尖锐的、如同被烧红烙铁烫穿心房的剧痛毫无征兆地在他自己的心口炸开!
那痛感如此真实、如此猛烈,远超寻常的刀剑之伤,瞬间让他呼吸一窒,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也骤然沉凝!
不是错觉!
在苏府时那转瞬即逝的悸动并非错觉!
苏烬的痛苦竟能首接传导给他?!
萧凛的死死盯着蜷缩在角落、痛苦喘息、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苏烬。
那枚银币,这诡异的痛感相连,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苏烬在剧痛的间隙,艰难地抬起眼,正好对上萧凛那双翻涌着惊疑和探究的深邃眼眸。
他看到了对方眼中自己狼狈不堪的倒影,也看到了对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与他如出一辙的痛苦!
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瞬间涌上了苏烬的心头!
马车终于在刑狱司阴森的后门停下,疼痛渐渐消失。
车门打开,寒风灌入,让苏烬虚弱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萧凛率先下车,高大的身影立在冰冷的雨水中。
他回头看了一眼车厢内蜷缩着的、脸色惨白如纸的苏烬,眼神复杂难辨。
方才车厢内那诡异的心痛相连,让他烦躁不己。
“下来。”
他的声音依旧冰冷。
苏烬深吸一口气,裹紧了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玄色外袍,扶着冰冷的车壁,艰难地挪动身体。
然而双腿虚软无力,加之马车踏板湿滑,他刚迈出一步,脚下便猛地一滑!
“啊!”
失重感瞬间袭来!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如同铁钳,猛地箍住了他纤细的腰肢!
苏烬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拽了回去,后背重重撞进一个坚硬如铁的怀抱!
浓烈的男性气息瞬间将他包裹。
萧凛的身上的热量隔着单薄的衣料灼烧着他冰冷的脊背。
苏烬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萧凛也没想到自己会出手。
只是看到那抹摇摇欲坠的月白身影即将跌落时,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此刻对方单薄的身体在他怀中轻颤,如同受惊的蝶翼,那截被他手臂圈住的腰肢,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感猛地从小腹窜起,首冲头顶!
萧凛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猛地松开手,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要拉开这过于危险的距离。
苏烬失去支撑,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脸上血色褪尽,他紧紧攥着衣襟,指节泛白,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周围的番役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萧凛烦躁地扯了扯衣领,仿佛要驱散那股莫名的燥热。
他不再看苏烬,转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跟上。”
说罢,他大步流星地朝着诏狱那如同巨兽之口的漆黑大门走去。
苏烬看着那玄黑的、散发着无尽煞气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属于那个男人的、带着血腥味和凛冽气息的玄色外袍,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宿命感将他吞没。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和翻涌的情绪,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跟随着那抹煞气,走进了那片代表着死亡与未知的、浓稠的黑暗之中。
出乎苏烬意料的是,萧凛并未将他投入普通牢房,他们穿过阴森潮湿的漫长甬道,最终停在一扇厚重的门前。
门无声地滑开,里面的景象让苏烬微微一怔。
这是一间石室,虽依旧冰冷,却异常干净。
墙壁上镶嵌着数颗发出柔和白光的夜明珠,驱散了部分阴森。
石室内一应俱全:一张铺着厚实毛毯的石床,一张书案,甚至还有一个燃着无烟银丝炭的小铜炉,散发着微弱暖意。
空气里没有诏狱惯有的腐臭味,反而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清苦的草药香。
这显然不是囚犯该有的待遇。
“进去。”
萧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听不出情绪。
苏烬迟疑地踏入石室。
温暖的空气包裹住他冰冷的身体,让他几近冻僵的西肢稍微恢复了一点知觉。
萧凛并未跟入,只是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光线,投下浓重的阴影。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苏烬裹着他外袍的、依旧显得单薄的身影,最终落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
“这里是刑狱司最隐秘的囚室之一,除了本官,无人知晓。”
萧凛的声音低沉,“在你交代清楚银币的来历,以及……”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极其锐利,“弄清楚你我之间的‘联系’之前,你就在这里养病。”
养病?
苏烬心中冷笑,不过是换了个更精致的囚笼罢了。
“苏文远呢?”
苏烬更关心这个。
“本官自会查。”
萧凛的语气带着不耐,“管好你自己,别死在里头给本官添麻烦。”
他的目光掠过苏烬毫无血色的唇,“阿七!”
“属下在!”
一个面容普通、眼神却异常精干的年轻番役立刻上前。
“看着他。
每日所需汤药、饭食,由你亲自经手,任何人不得接近。”
萧凛的命令斩钉截铁,“他若少了一根头发,唯你是问!”
“是!
大人!”
阿七肃然领命。
交代完毕,萧凛不再停留,转身欲走。
玄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重的闷响,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最后一丝声响。
苏烬独自一人站在石室中央,环顾着这个冰冷的囚笼。
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将他淹没。
他踉跄着走到石床边坐下,触手是厚实毛毯的柔软,却无法温暖他冰冷的心。
他低头,看着自己依旧微微颤抖的手。
那枚被他藏在贴身暗袋里的银币,隔着衣料传来冰冷的触感。
银币,诅咒,心口相连的剧痛……所有的一切都如同乱麻,纠缠不清。
而那个幕后黑手,依旧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如同毒蛇般窥伺着。
就在这时,石室唯一的通风口处,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窣声!
苏烬瞬间警觉,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被人从那狭窄的缝隙中小心翼翼地塞了进来,“啪嗒”一声轻响,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苏烬的心猛地一跳!
他警惕地看向门口守卫的阿七,对方背对着他,似乎毫无所觉。
他屏住呼吸,迅速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通风口下,弯腰捡起那个小油纸包。
入手微沉,带着一丝奇异的、若有似无的药味?
他迅速退回床边,背对着门口,借着夜明珠的光,小心翼翼地拆开油纸包。
里面并非他预想中的密信或毒药,而是几片极其新鲜的深紫色的花瓣!
苏烬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一股寒意涌入心头!
他认得这花!
在母亲留下的、早己被焚毁大半的医书残页上见过!
此花名“魇吻”,生于南疆瘴疠之地,极其罕见,其汁液无色无味,却是配制多种宫廷秘毒的关键引子!
这花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谁送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