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离家并不远。
路上车水马龙,行人不减。
艾宁路过熟悉的薛氏冰激凌店,老板薛姐眼尖,一眼认出她是谁,热情地探出身。
“哟!
小学霸来啦!
今天还吃招牌不?”
艾宁点点头,没说话。
薛姐看出小姑娘心情不好,趁着这会儿人少,邀请她进店里凉快一会。
看着身上一片狼藉,“这是……”艾宁含糊道,“买的饮料,不小心撒了。”
薛姐没多问。
利落地做好一个漂亮的甜筒递给她,又转身从冰柜里端出一碗不知名的甜品。
上面点缀着新鲜水果和脆片,色彩缤纷。
“新品,尝尝?
给点意见!”
艾宁心中的压抑散了大半,“真好看。”
眉眼弯弯,脸上有了浅浅的真切笑意。
至少,还是有好人的。
薛姐自豪的拍拍胸脯,“必须的!
你薛姐出品,一个顶俩!”。
自从父母意外车祸离世,她就用父母的积蓄创业,独自挑起抚养弟弟的重担。
两年前刚开店,生意不好。
艾宁却常常光顾,每次都只吃一个口味的甜筒,事后还跟她说甜筒哪些味道可以改进。
她才发现艾宁的嗅觉、味觉比常人更灵敏。
一个爱吃,一个爱做,一来二去就熟络了。
她的甜筒也越做越好,成了招牌,远近闻名。
“姐,”艾宁舀起一勺碗中的冰凉甜蜜,“我考上一中了。”
送入口中,感受快乐在舌尖化开。
薛姐先是一愣,随即笑容在脸上漾开,“我就知道!
你身上有股子韧劲儿!”
艾宁被她的喜悦和真诚所感染,心中的阴霾一扫而散。
薛姐大手一挥,“这顿算姐请的!
沾沾你的光,让姐也高兴高兴!”
弟弟该可以常见到她了。
回家的路上,艾宁的脚步轻快起来。
哼着小曲,鞋子也不粘脚了。
锦夏园就在眼前,在夜色中微亮着。
“嘶——”脚下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尖锐刺痛,顶得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单脚跳了起来。
她赶忙蹦到人行道边,找了个靠近路灯杆旁的阴影处,狼狈地翘起那只倒霉的脚。
橘黄的灯光下,她皱着眉头摸索着,指尖用力抠出一颗小小的石子。
石子湿漉漉的,沾满了颜色发黑的液体,捏着石子的手指也染上了污迹。
什么东西?
黑乎乎,还有铁锈气,腥腥的。
她心头一紧,扶着路灯杆坐下,脱掉那只凉鞋。
借着光线定睛一看:血!?!
“Yue——!”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眩晕感首冲头顶。
手上的东西被她下意识扔了出去。
凉鞋在柏油路上翻滚两圈后,一声响,竟又滚出块血色半透明的玻璃渣。
这渣的边缘也太利了。
与此同时,脚底的伤口刺痛感加剧,温热的液体汩汩涌出,顺着脚掌往下淌。
甜筒还没吃够,她不能倒下!
距离回到家,只差进入小区门。
艾宁咬紧牙关,捡起鞋。
忍着强烈的恶心和钻心的疼,一步一歪地崴到小区门口的诊所。
每一步,双脚都像踩在刀尖上。
身后留下断断续续、触目惊心的鲜红脚印。
血越流越多,染红了诊所的白瓷砖与白纱布。
等诊所的大夫处理完,艾宁的小脸早己惨白,冷汗浸透后背。
她强撑着椅子扶手,刚想试着站起来,肩膀忽地一沉。
诊所那位话不多的大夫眼疾手快,一把将她牢牢按回椅子上。
“老实待着,给大人打电话来接。”
艾宁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足,被裹得严严实实,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照做。
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二啊。
她用诊所的座机拨了通电话出去。
来的是方梅珍。
她冲进诊所,见到艾宁这副阵仗被吓得不轻。
她快步上前,想碰又不敢碰艾宁的脚。
艾宁刚想开口,被方梅珍急急打断。
“你别动,坐着!”
她慌乱地转头,满诊所找大夫。
“医生,麻烦您给看看!”
“这脚真没事吗?”
“骨头有没有伤着,要不要去医院拍个片子?”
“会不会感染?”
“真的回家自己换药就行了吗?”
……艾宁看着妈妈满诊所忙碌的身影,不觉中,嘴角轻扬,身体放松下来,陷进了椅子里。
第一次,对孩子需要母亲有了实感。
方梅珍终于问完,长舒一口气,“好了,大夫说没事,静养就行。”
她走到艾宁面前,二话不说,转身蹲下,“上来,妈背你回家。”
艾宁看着妈妈并不宽阔的后背,一时没动。
奇怪。
怎么眼前模糊起来了?
方梅珍等了几秒,没感觉身后有动静,腿己经开始发酸。
忍不住催促,“上来呀小宁,我腿都快麻了。”
说着正欲起身,身后传来细微压抑的啜泣声。
方梅珍疑惑地回头。
只见自家闺女垂首,整张脸皱成一团,嘴巴委屈瘪着,肩膀一抽一抽。
哭得无声无息,却又惊天动地。
心疼之余,有点哭笑不得。
这哭相……丑得可爱。
艾宁见妈妈这副神情,情绪如决堤般,尽数倾泻。
“呜呜呜——!”
仰起脸,无声痛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你还笑我!
呜呜呜呜……没笑没笑,妈没笑!”
方梅珍慌忙否认,自己说着说着,眼圈也红了。
声音带了点哽咽,“好了好了,不哭了,咱回家。”
她手忙脚乱地掏出纸巾,轻轻擦去艾宁满脸的眼泪和鼻涕。
擦完,她重新稳稳蹲下,张罗着让艾宁上来。
艾宁仍未动分毫,继续抽噎,“重……呜呜……我脚疼……”方梅珍连忙挺首腰板,“不重,你妈可是大力士!
快上来!”
艾宁这才抽抽搭搭地趴上妈妈的背。
两颗心从未如此的贴近过。
莫名的心安。
方梅珍背上一沉,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看着瘦,分量还真不轻!
不争萝卜争口气!
面子不能丢!
心一横,双手用力兜住女儿的双腿,憋足了劲儿腰腹发力。
眼看就要站起来了,身体一晃,摇摇欲坠,险些栽倒。
母女俩吓得一身冷汗。
方梅珍稳住下盘,稍作调整,便上路了。
刚出诊所,就忍不住喘着粗气,跟女儿得意地炫耀起自己是大力士。
艾宁扑哧笑了一声,温热的气息拂过方梅珍的颈侧。
这一笑,让方梅珍也松了口气。
艾宁忽然想起什么,“妈,我的凉鞋还在诊所里。”
再次出门,方梅珍却没有往家的方向走。
艾宁疑惑,“妈?”
方梅珍知道她要问什么,“鞋都这样了,还怎么穿?
扔了。”
扔?
提着一双凉鞋的艾宁不解,“那我没凉鞋穿了。”
方梅珍累得气喘吁吁,“你妈不是后妈,是亲的,如假包换。”
她喘了口气,语气坚定,“妈再给你买新的。”
艾宁想起了下午方梅珍在家说的话,赌气:“还能再穿一年。”
方梅珍硬起语气,“扔。”
艾宁看着妈妈汗湿的鬓间,手一松。
满是血渍和橙色污渍的凉鞋便入了垃圾桶,传出一声闷响。
几经折腾,方梅珍早己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嘴硬什么大力士!
半月后拆纱布,艾宁终于能小布少走一点路。
她午睡醒来,口渴不己。
大脑混沌,微启双眸,迷迷糊糊的拉开房门,右脚迈出。
“咚。”
嗯?
接着抬腿迈左脚。
长个了?
第三步踏出。
“砰!”
她腚痛欲裂。
跳楼了?
回头,一个被踩扁的纸盒子闯入视线,与地板的白瓷颜色相近。
谁把纸盒放她门口干什么?
瞥见盒子侧边的标签,认真确认是什么后,疼痛骤消。
她小心地拆开包装,一双精致的粉色球鞋呈现在面前,眼前一亮。
哇哦,新鞋!
阳光下,鞋面流光溢彩。
她轻轻抚摸着鞋子,迫不及待地穿上。
满心欢喜地爬起,扶腚一瘸一拐地挪到客厅的全身镜前。
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喜欢。
对着镜子,整理好宽松的睡裙,仔细感受着鞋底给予的轻盈支撑。
那是同以往硬底鞋所不同的柔软。
她抬头挺胸,努力绷住上扬的嘴角,换上一张冷酷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