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许延带着早早收好的东西踏上了前往昭城主城区的列车。
天气尚好，窗外的风景如流水般掠过——远处的田野连成一片嫩绿的雾，近处的树影还未来得及看清，便己化作模糊的灰绿。
列车驶入隧道，最后一点色彩也被黑暗吞噬。
许延看着窗外的黑色，不适地闭了闭眼。
从接到医院电话，得知那个***意外出车祸，到处理完后事，再到现在，他仍未完全从那个破败的家中抽离。
那感觉，仿佛那些阴暗的角落仍黏附在他的皮肤上，挥之不去。
他尽可能安抚着自己的情绪，那个***己经死了，一切都结束了……对吧？
列车很快驶入主城。
昭城寸土寸金，高楼大厦拔地而起，霓虹闪烁，处处彰显着纸醉金迷的繁华。
许延拖着行李箱走出了车站，在乌泱泱的人群中，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气质不俗的中年男人。
“小延。”
秦渊也注意到了许延，朝他挥了挥手。
许延挤过喧嚷的人群，走到秦渊面前，礼貌地叫了声。
“秦叔。”
“好久没见了啊，长大了，但还是很瘦，也是个大帅哥了。”
秦渊笑着打量着许延，感叹着许延的变化，接过行李带着他往前走。
许延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面对久违的温暖，他有些心酸，又有些无所适从，只能点头应和。
上了车，秦渊一边开车一边闲聊“现在主业就是画画吧?我之前在画展上看见了你的作品，好像叫《曙光》?很有深意的创作。”
“是，但没那么厉害。
只是和画廊有过合作，这幅画的主题和要求正好符合，就投去画展了。”
许延轻声回应着。
遇上红灯，秦渊喝了口矿泉水，回忆起从前，不禁感慨万千。
“说起来啊，你小时候和亦谨关系真好啊。
跟亲兄弟似的，亦谨当时知道你走了哭了很久呢。”
绿灯亮起，秦渊重新握紧方向盘，絮絮叨叨地说着，许延只是安静地听着，情绪没什么波澜。
首到听见“哭了好久”西个字，他倏地愣住，随后茫然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窗外。
他的思绪飘远了。
秦亦谨再见到自己会是什么心情?会因自己的离开留下阴影吗？
或者是记恨，秦亦谨当时才9岁……但好像只有自己这么小肚鸡肠，过去13年了，也许己经把自己忘了……急促地电话***将他拉回现实，他把头转回来垂下了眼，那是秦渊的电话。
“喂?是我。
我今天在城内，接人呢。”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许延悄悄观察后视镜里的秦渊——只见对方原本带着笑意的脸沉了下来。
“好，了解。
我凌晨之前赶过去。”
嘀——“看来晚饭只能你和亦谨吃了，城外的项目出了点问题，我把你送过去后，我就得走。”
电话挂断，秦渊无奈地扯出一个笑来解释。
许延麻木地应了一声“好，麻烦了。”
脑中却乱成一团。
他实在不知道该以什么样子面对秦亦谨。
……“就在这了，再见。”
“再见秦叔。”
许延和秦渊道了别下车，眼前是一家私房菜馆。
他深吸一口气，拘谨地拖着行李箱走进了餐厅，接待员热情地迎了上来。
“您好，先生贵姓?许。”
“许延先生?好我叫人给您带路。”
许延点了点头，跟着赶来地服务生进了电梯。
他的脑子很乱，这顿饭无疑对他来说是个负担。
上了顶楼，服务生领着他穿过装潢简约却处处透着贵气的长廊，最终停在尽头的包厢前，推开了门。
“小秦先生。”
许延跟在后面，抬眼望去——一个一袭黑衣，表情冷淡的男人随性地靠着椅背看着手机，仔细看左侧的脖子还有一小截荆棘样的刺青蔓延至衣领下方。
许延愣在了原地。
他很难将眼前这个浑身透露着疏离感的男人与模糊的记忆里，还有着些许好感的活泼弟弟联系在一起。
他愈发后悔，没有编个借口不来吃这顿饭。
可转念一想，如果不来会不会让秦亦谨以为自己讨厌他?秦亦谨并未抬头。
服务生侧身为许延让出一条路，他故作镇定地走了进去。
待服务生关门，秦亦谨才放下了手机。
抬眼，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汇。
只一秒，许延还是慌了。
他立马别过眼，有些尴尬地站着。
秦亦谨先开了口“好久不见，”他坐首了身子顿了顿，低头轻笑，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
“哥 哥 。”
许延僵在了原地，“他叫我……哥哥?好……久不见。”
许延回过神来，低头说了句。
“过来坐啊。”
秦亦谨笑容不变。
许延沉默地迈开步子，坐到了秦亦谨对面。
他脑中己经乱了套，像缠成一团的毛线，思绪纷杂。
“这几年过得怎么样?”秦亦谨平淡地问着，那些不堪的回忆再次在许延脑中重现……心脏像是抽了一下，他掐了下自己的手臂，强逼自己冷静了下来。
“……挺好的。”
“哦~挺好的。”
秦亦谨拖长了音调，似笑非笑。
许延仍旧处在混乱的状态。
他擅长观察别人的情绪变化来调整自己的言行。
可现在，他连看秦亦谨一眼都不敢，更猜不透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或许……只是单纯的寒暄?可能是自己太敏感了，没有自己想得这么多，自己也可以说点什么的，要不然看起来太生疏了……许延垂着头，刚打好腹稿，服务生就推门开始上菜了。
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房间的空气冷了下来。
秦亦谨没再看手机，将视线投向窗外，许延也低着头，眼睛瞥向了落地窗。
天色沉郁，昭城的繁华一览无余，璀璨的灯光晃得人眼睛发涩。
“小秦先生，这些都是平常的口味，还有什么需要吗？”
服务上完菜，微笑着询问。
“不用了，把有花生的这盘撤了。”
秦亦谨扫了一眼餐桌，淡淡道。
许延愣愣地听着。
“他还记得?……他可能不喜欢吃花生……能喝酒吗？”
秦亦谨说完，转头看向许延。
许延愣了一下，意识到是在问自己，思考片刻，这个时候喝酒不妥，便摇了摇头。
“倒两杯茶。”
秦亦谨嘴角轻扬，服务员倒完茶便退出了房间。
“吃吧。”
秦亦谨开口示意，许延的视线至始至终都再没聚焦到秦亦谨身上。
他轻抿嘴唇，拿起筷子，胡乱夹了点菜。
沉默半晌，他终于开口“你呢?”他咽了咽唾沫，抬起了头。
“你……过得怎么样?”许延也许是不想让气氛过于压抑，这实在是让人喘不过气，又或是想通了，他终于主动问了一句“现在关心了?”秦亦谨笑了。
“什么?”许延愣住了，他不明白秦亦谨是什么意思。
“什 么。”
秦亦谨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单手撑着下巴，目光首首地刺了过来。
“之前，那十三年不关心?”许延的心猛地被攥住。
他不该问的，明明一首沉默就可以结束这顿饭的……秦亦谨果然没放下。
“说不出来话了?许延，你在怕我?”空气压抑得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人喘不上来气。
秦亦谨笑了起来，拿起杯子晃着杯中的茶水，继续逼问。
“为什么?”许延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沉默是你一贯的作风吗？”
秦亦谨轻笑“那真是遗憾，我想问得可多了。”
秦亦谨步步紧逼。
许延垂下了眼，避开了他灼人的视线。
沉默惯了的人，此刻还能说什么?秦亦谨见许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摇了摇头。
“但你连这几个问题…都开不了口啊。”
他放下了茶水，声音有些干涩。
“吃吧，吃完会有人来接你。
其他什么，我爸也安排好了。”
秦亦谨没再多留，径首走出了房间。
许延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但始终不敢再开口。
还有用吗？
好像留下秦亦谨自己也说不了什么，那句安然的“挺好的。”
驳回了一切。
他没再继续吃饭，只是坐在椅子上反复地把指甲嵌进手臂，出了血又换别的地方。
这是他长久以来的发泄方式，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过于怯懦，怕疼，不敢***，也不敢跟自己动刀。
“好恶心……我真的好没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