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昭城并不炎热,细碎的星子镶嵌在黑夜里。
秦宅的宅子有些年头了,装潢考究却带着岁月的痕迹。
二楼是独立的空间,只有一部专用电梯和楼梯能上来。
这里有三间房,阳台相通——一间留给许延,一间是杂物间,还有一间,是秦亦谨的房间。
这是许延搬进来的第五天。
同前几天一样,他失眠了。
医生开的药只能让他短暂地平静一会儿,但很快,那种窒息般的焦躁感又会卷土重来。
他的医生很早之前就警告过他——“不到特别严重的时候,我不会给你开安眠药。”
没别的,身体太差了。
小时候营养不良,跟着那个***父亲的日子里,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吐。
后来,或许是出于那一丝逆反心理他又开始抽烟,但也仅此而己,身体便越发虚弱。
许延蜷在床头,指甲无意识地刮擦着手臂内侧的旧疤。
药效褪去,焦虑像潮水漫过胸腔,他盯着墙角蛛网般的裂纹,仿佛那里会爬出记忆里的怪物。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秦亦谨。
明明己经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可真正到了这时候,他又手足无措。
夜风淡淡,送来一阵淡淡的花香。
“像陌生人一样就好了”他细声喃喃着,盯着墙角出神“但房间靠这么近总是会碰到的……不说话就好了,首接走开……想到这,思绪却戛然而止。
“沉默是你一贯的作风吗?”
“你在怕我?为什么?我说以前,这十三年……”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躺了下来。
“他可能,不常回来?……”许延发现,不管自己作息多混乱,在哪个时间醒来,隔壁永远都是静悄悄的,阳台上也没有任何别的东西。
他把脸埋进臂弯,试图说服自己。
“没事的,有钱人,都会很忙的。
或者己经搬到外面了吧?碰不上的……”可下一秒,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锁骨上的烟疤突然灼痛起来,像在嘲笑他的自欺欺人。
他只是感到更加无助,这点痛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睡吧,别想了,快点睡吧……”奇怪的是,他竟然真的,难得的在天亮前合上了眼,慢慢睡去。
又是几天过去。
许延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把生物钟调整回来了,甚至难得吃上了早饭。
抱着那样的侥幸心理,他抱着一堆设备坐在了阳台的小桌旁,开始画画。
绘画是他自己偷偷学的,算是自己为数不多的精神支柱,能真正让自己平静下来,短暂忘记那些痛苦。
高考结束后,他明白那个***不会给自己付大学学费,所以比之前更拼命地打杂工赚钱。
大学住宿之后,许延攒了很久钱,才买了一个简陋的设备开始接稿谋生。
生活拮据惯了,除了必要的生活所需和学费,许延花不了多少。
便把绘画当做了主业,毕业后也是如此。
秦宅的阳台风景很好,常常可以看见日出。
晨风拂过发梢,也短暂抚平了许延的紧绷的神经。
大学毕业后,那个***知道,许延能赚钱了。
打许延的次数也没有以前那么频繁了。
只是会定期找许延要钱,其余时间就待在那个所谓的“公司”里。
虽然过去对于许延而言,实在没什么值得回忆。
但在那段日子里,安静的,没有辱骂的小房间里,也是这样一缕风吹过正在画画的许延。
那是他为数不多幸福的时光……又是黄昏。
许延把画完的稿件发给了客户。
“太好看了老师!!!
老师忙完就来画了嘛,要好好休息呀。”
“谢谢。”
许延关闭了电脑,起身伸了个懒腰,心情轻松了一些。
阿姨正好来敲门放饭,他走回了房间打开了门。
“许先生好啊,来了也有几天了,我还没见过你呢,饭菜合胃口吗?”
阿姨有些惊讶这个常常敲门无人应答的房间会被打开,正想像往常一样把饭菜放在柜子上。
“好吃的。”
许延礼貌地回答着,声音很轻 接过阿姨手里的饭菜。
“那就行,我就不打扰了。”
“嗯。”
许延说完,便轻轻关上了门。
他戴上耳机,点开一首轻音乐,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吃饭。
耳机里的钢琴曲盖过咀嚼声,许延机械地吞咽着食物。
当筷子碰到那一小碟碟花生拌木耳时,他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似的把盘子推到最远处。
随后又愣了愣,放松着神经。
“看来下次得跟阿姨说一声……”许延慢悠悠地吃完,烟瘾犯了,起身想去阳台抽根烟。
他把烟叼在嘴里,摸索着兜里的打火机拉开阳台门。
秦亦谨赤着上身手搭在栏杆上,听见动静吐了口烟雾,转头与许延的视线撞上。
许延愣在了原地,第一反应是把嘴里的烟取下来拿在了手里。
秦亦谨在家?又或者是刚回来?但这次他没有想那么多,视线完全被秦亦谨身上的刺青吸引。
上次在饭店,只看见了脖子左侧的一部分。
那刺青面积很大,荆棘图案脖子蔓延至左侧肩,胸口,半边后背,还有些其他元素,但仍旧没有荆棘扎眼。
并不是因为有多帅,而是……“晚上好。”
秦亦谨仍旧没有别的情绪,甚至带着一些笑意地开口打了招呼。
他的目光落在许延僵住的手上——那根没点燃的烟正微微发抖。
许延来不及思考为什么秦亦谨能这么若无其事地和自己打招呼。
他紧了紧喉咙 微微抬起颤抖地手,指着刺青开口:“你那……怎么了?纹身啊,18岁就纹了。”
秦亦谨仍旧一副无事发生的脸彻底转过身来,好整以暇地等着许延的下文。
许延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
“我不是问这个……”掩在刺青下的,是烫伤的疤痕。
秦亦谨笑了起来,眼睛从许延身上挪开,把烟摁进烟灰缸。
“许延,你到底过得有多好?“许叔的葬礼你没来参加,连这个还要我告诉你?”许延的视野突然扭曲,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旧伤裂开细小的口子。
他想解释,可嗓子像是被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没有,我只是……没想到我为了救非亲非故的你伤成这样?”秦亦谨帮他补全了后半句,却更像是质问。
“疼吗?”
许延的泪水己经有些绷不住了,他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像隔着水缸传出来。
他刚迈出一步想上前近一点看,又收回了脚。
“现在问,怎么会疼呢?”秦亦谨笑得很轻,目光没有那么灼人,平静地像一潭死水。
许延张了张嘴,又闭上,攥紧了衣角。
“哭什么?”当年,二人在玩耍时,撞倒了一壶开水,许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秦亦谨推开,滚烫的水就那么浇在秦亦谨的身上。
而就是当天秦亦谨被送去了医院,那个***父亲赶巧不巧地找上了门。
许延哽咽地吐不出一个字,秦亦谨抱着臂,语气平淡地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没有多疼,在医院里就没哭过。
只是回家后哭了,断断续续地哭了两天。”
“许延,你走了。”
他停了一下,抬眼看向许延。
许延垂着眼,攥着衣角的手颤抖着。
“后来,我好像突然就变了,不爱说话,不想交朋友,把零食全丢了。”
他忽然笑了笑,声音都带上了那点奇怪的笑意。
“许延,你听,跟你刚来我家的时候真像。”
许延只觉得天旋地转,腿都止不住地发软。
他想说对不起,想说秦亦谨要是恨自己,可以把他骂一顿,或是打一顿,让他去死都行。
他做不到,情绪一旦失控,他什么都做不到。
“许叔葬礼结束后我去了国外,在我妈身边待了几年,大二才回来。”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说到这,秦亦谨没再继续。
可能是说累了,也或是不想说多了,只是那么平静地,看了许延很久。
“许延,你也是成人了。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抽烟就抽烟,想哭就哭。”
他们这么无声的,可以说是对峙了很久,秦亦谨叹了一口气,留下了一句话后,转身回了房间。
许延克制不住的心慌、手抖。
他将那根烟折了一下,随意丢进垃圾桶。
回到房间,他打开了药箱,翻出了一板胶囊,颤抖着扣出一颗,就着水吞了下去。
他撑着桌子缓了一会儿,无力地躺回了床上。
长叹一口气,许延用手臂挡住额头,眼睛看向墙上的挂钟。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秒针一格一格地走着。
他没力气再去做别的,想别的。
只是看着秒针走动,清晰地感受着时间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