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禹蜷缩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脊背贴着的石面像块淬了冰的铁，寒气顺着脊椎骨往骨髓里钻，让他浑身的骨头缝都透着疼。
他把膝盖抱得更紧，下颌抵着膝盖，望着头顶参差不齐的洞顶 。
那些嶙峋的岩石像无数只蛰伏的野兽，在昏黄火把的映照下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下来将人撕碎。
洞窟里的空气像一笼密不透风的蒸笼，混杂着挥之不去的酸腐味。
汗臭味是最浓的，带着矿工们身上常年不洗的油腻，黏在鼻腔里化不开；角落里堆着的破布上，尿骚味和屎臭味发酵成一股呛人的腥气，时不时随着穿堂风卷过，熏得人眼冒金星。
更深处还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腐味，那是矿道坍塌后没来得及清理的尸体味道，像根细针似的扎在人心里，提醒着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埋在石头底下的是谁。
地上的铁镐、矿车横七竖八地堆着，镐头磨得发亮，却沾满了黑褐色的矿泥，有些还凝结着暗红的血痂 ，许是哪个矿工不小心被砸破了手，或是被管事的鞭子抽破了皮。
矿车的木轮早就朽了，轮轴里卡着碎石和铁锈，有人不小心踢到，就会发出 “吱呀 ——” 的怪响，像只濒死的野兽在***。
洞壁上渗着水珠，顺着岩石的纹路蜿蜒而下，在地上积成一滩滩浑浊的水洼。
偶尔有水滴 “嗒” 地落在空矿车上，回声在洞窟里荡开，衬得这方寸之地愈发死寂。
远处的矿道深处，隐约传来 “哐当、哐当” 的声响，是晚班的矿工还在凿矿，那声音沉闷又绝望，像在敲打着每个人的骨头。
呼噜呼噜……咔咔咔！
耳边传来刘二打雷一般的呼噜，张三的磨牙的声音。
张禹把脸埋进膝盖，可那股混合着汗臭、血腥、腐臭的味道还是无孔不入。
他忽然觉得，这矿洞就像个巨大的，他们这些凡人就是被吞进来的食物，迟早要被磨碎、消化，最后连点骨头渣都剩不下。
这样的环境下，大部分人还是沉沉睡去 —— 白天挖矿早己累得脱力，若不好好干活，等待他们的便是仙师的惩罚，那滋味实在要命。
张禹双手捂着耳朵，尽量让自己不去多想。
他们这些凡人之体，根本没机会成仙，只能沦为修仙者的劳役。
在这个世界，仙凡有别。
天生拥有灵根的人，能修炼仙法，成为高高在上的仙师，掌控着他们这些凡人的命运。
而没有灵根的凡人，被称为 “凡人之体”，寿命短促且无仙法傍身，只能做修仙者的附庸，为他们挖矿、采砂，甚至繁衍后代。
为何繁衍后代也算卖命？
因为凡人生下的孩子，有一定概率拥有灵根。
这类孩子是上天的宠儿，能踏上修仙路，成为修仙者。
每个修仙门派都希望收纳更多有灵根的孩子，壮大门派势力，这便需要凡人不断繁衍 —— 生得越多，出灵根的概率越大。
可生养孩子何其艰难？
尤其若生出的孩子没有灵根，便只能步父母后尘，终生被修仙者奴役，永无翻身之日。
但凡人别无选择。
在修仙者控制的区域里，不生养孩子或没有生育能力的凡人，都会被抓来挖矿、采砂。
当然，若能生出有灵根的孩子，这户凡人便会时来运转 —— 不仅能得到门派的特殊奖励，还能搬到城里过上人上人的生活。
只可惜张禹命苦，天生没有灵根。
母亲生下他不久便过世了，父亲也在两三年前挖矿时被埋在矿坑下，再也没出来。
张禹翻了个身，实在睡不着。
周围的磨牙声、梦话声、呼噜声，还有空气中弥漫的臭味，都让他难以入眠。
但真正让他辗转反侧的，并非这些。
毕竟在矿洞待了好几年，他早己习惯了尸臭味 —— 那是挖矿死去的凡人尸体未及处理的味道，刚来时常被熏得作呕。
真正让他心神不宁的是李先生的事。
李先生是矿洞里唯一一个读过不少书的城里人，按理说不该和他们一样被送来挖矿。
据说他在城里得罪了有仙师庇佑的家族子弟，被打得失了生育能力，再通过某些手段送到矿洞，任其自生自灭。
父亲死后的这两年，全靠李先生照料。
李先生不仅教他读书写字，还帮他走出了父亲葬身矿洞的阴影。
然而就在白天，李先生和几个人去了 “死亡矿洞” 区域，至今未归。
为何李先生要去那片区域？
据说那里出现了传说中的血灵，仙师让他们去寻找。
如今己过一天一夜，他们仍未出来，只怕是凶多吉少。
矿洞里每天都有人死去。
在修仙者眼中，他们这些凡人毫无价值，唯一的用处便是挖矿，从矿石中挑选血灵矿，作为修仙者的修炼资源。
而昨晚，李先生还神神秘秘地对他说，自己在矿洞里发现了仙缘，若能成功，将来便能成为仙师。
这话让张禹十分心动。
但李先生也说了，求仙缘九死一生，几乎是拿命去换。
况且仙师没让他去，他也没机会涉足那片区域。
张禹心里有股冲动：哪怕自己只是个凡人，也想去矿洞之外的世界看看……若被牛之北、张二狗这些人知道他有这种想法，定会笑掉大牙。
外面的世界有多恐怖？
光是那些吃人杀人的妖兽，就不是凡人能对付的，更别说走出矿洞闯荡了。
李先生没回来，难道是失败了？
张禹翻来覆去，终究还是睡不着。
他悄然起身：“不行！
我要去找李先生！”
对他而言，李先生比父亲还亲。
母亲死后，他在村子里长大，父亲常年为修仙者挖矿，极少陪伴。
这些年全靠李先生照料，不仅为他取名 “张禹”，还教他学文习字 —— 李先生是他唯一的亲人。
可现在，李先生进了死亡矿洞，至今未归，恐怕己遭遇不测。
无论如何，李先生有难，他不能坐视不管。
就算是尸体，他也要找到李先生的尸体！
“不行，我得去找李先生！”
张禹再也躺不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爬起来，蹑手蹑脚地绕过那些呼呼大睡的人，终于来到矿洞口……夜风习习，让他打了个寒颤。
快过冬了，他还没有过冬的衣服，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冻死在这矿洞里！
不管了，说什么也要找到李先生！
然而，张禹刚走出矿洞 ——“小禹！”
一个熟悉的声音压低了招呼他。
是李先生的声音？
张禹脸色一变，大喜过望，呼道：“李先生！
您回来了？”
李先生竟是从矿洞里出来了？
难道他真的得到了口中所说的仙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