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像被撕开一道锈红色的伤口,太阳只剩一圈暗红的轮廓,仿佛随时会滴下血来。
风从地平线卷起,无数颗己经晶化状态的沙子随风飞舞,撞击在护目镜上发出细碎的裂响——那是沙粒在辐射里淬炼出的锋利棱角,仿佛每一粒都能割开永久的过往。
林野在废桥阴影里数着自己的心跳:咚、咚。
第三声落下,他就抬头确认一次磁浮塔的残影——塔身弯折,像被折断的脊柱,塔顶的广告飞艇只剩半截,写着“临渊科技城”的霓虹字母在尘幕里忽明忽暗,巨大的轮廓远在30公里以外也可以清晰可见。
背包里,净水芯片的蓝光微弱到几乎被风沙淹没。
指针贴着红线,像随时会熄灭的萤火。
他舔了舔干裂的下唇,舌尖扫过的地方立刻渗出血丝,又被高温蒸成褐色的痂。
脚下是被玻璃沙覆盖的高速路,路面龟裂,裂缝里渗出暗绿色的荧光——那是地下菌毯的孢子,踩上去会发出“咔哧咔哧”的脆响,像踩碎无数细小的骨头。
远处,一辆翻倒的自动巴士半埋在沙里,车窗碎成蛛网,里面坐着一排姿势扭曲的干尸。
最前排的干尸还系着安全带,空洞的眼窝首首望向林野,嘴唇干裂成三瓣,仿佛在无声地提醒:下一个就是你。
林野把防护围巾往上拉了拉,隔着滤布仍然闻到机油、臭氧和尸骨混合的怪味。
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一口破碎的刀片。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指背裂着细小的血口,渗出的血珠很快被高温蒸成褐斑。
心脏在胸腔里仿佛在敲一面生锈的鼓:咚、咚。
——我可能会死在这片玻璃沙漠。
这个念头像一粒沙,钻进他的大脑,磨得生疼。
“我还不能死。”
理由?
背包侧袋里那张泛黄的照片:一个小女孩站在绿色草坪上,笑得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
那是他妹妹,也是他欠下的债。
沙粒突然躁动。
先是极轻的“簌簌”,继而连成一片,像无数指甲刮擦金属。
鬣犬来了。
第一只跃出尘幕,背脊覆满六边形的钢鳞,鳞片缝隙里滴落黑色黏液;黏液落地,沙粒瞬间玻璃化,开出嶙峋的晶花。
犬瞳是混浊的琥珀色,倒映出林野僵硬的脸。
林野后退,脚跟碰到一辆翻倒的公交。
车窗碎洞里,一具干尸仍系着安全带,空洞的眼窝与他对视,像在无声提醒:下一个就是你。
第二只、第三只鬣犬呈扇形逼近。
林野握紧匕首,指节发白。
——六只?
七只?
他数不下去了。
鬣犬低吼,声波在胸腔里共振,震得他牙根发酸。
“别慌。”
心里有个声音在命令,可双腿像灌了铅。
汗滑过太阳穴,在下巴汇成咸涩的一滴。
那一滴汗落地的同时,为首的鬣犬扑出,齿缝喷出腐肉的恶臭味道。
时间骤然拉长。
林野看见犬齿上的暗红肉丝,看见自己匕首的缺口,看见阳光在刀身上碎成七色——然后,他闻到自己血的味道。
刀刃与钢鳞擦出一簇火星,像黑夜里炸开的信号弹。
犬群后退半步,又逼近。
林野的心脏却跳得更快,仿佛要把肋骨撞断。
——会痛吗?
——被咬断喉咙的时候。
他不敢深想。
只能死死盯着犬瞳,逼迫自己相信:“它们也在怕我。”
痛。
痛从左手腕炸开,像岩浆灌进血管。
林野低头,看见皮肤下浮现暗红纹路——蜿蜒、分叉,像闪电烙进血肉。
纹路每爬过一寸,意识就被撕下一角。
“停下……”他嘶吼,声音却像被沙粒磨碎,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
鬣犬们竖起的钢尾忽然垂落,瞳孔缩成针尖。
它们看见的,是林野脚下的影子开始膨胀:先是边缘模糊,继而隆起、拔高,化作一个与他等身却更瘦削的剪影;影子的边缘不断滴落黑色火雨,落地即熄,留下蜂窝状的玻璃蚀痕。
影子抬头,没有五官,只有一对竖缝般的琥珀瞳。
林野感到自己被拽进一个无底的隧道——隧道尽头,是另一个自己。
那个自己对他咧嘴,露出同样的缺牙豁口,却笑得残忍。
“别怕,”影子说,“交给我。”
林野想拒绝,可身体己不受控制。
他听见自己的骨骼在生长,听见血液在沸腾,听见鬣犬发出婴儿般的啼哭。
最后一丝理智像断线风筝:——如果我消失了,妹妹怎么办?
可没人回答。
黑色的火雨落在鬣犬鳞甲上,钢鳞瞬间脆化,裂纹蔓延。
第一只鬣犬在哀嚎中碎成晶屑,第二只转身逃窜,第三只被影子扼住咽喉,在空中拧断。
只有黑色火雨越下越密,在沙地蚀出无声的深渊。
风停了,尘暴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抚平。
废城的轮廓骤然清晰:断裂的磁浮塔顶端悬着半截广告飞艇,飞艇表皮剥落,露出“欢迎来到临渊科技城”的残字;塔身钢筋扭曲,像一条被钉死的巨蛇。
林野跪倒在玻璃化的沙坑里,胸口剧烈起伏。
影子缩回脚下,纹路褪去,留下灼痛的余温。
——我还活着。
他不确定这是幸运还是诅咒。
抬头,前方斜插着一面碎裂的全息广告屏。
镜面映出他的脸:干裂的唇、沾满尘灰的眉骨,以及竖缝的瞳孔。
像冷血动物,又像古老图腾。
他伸手触碰镜面,指尖抖得停不下来。
“这还是我吗?”
咔哒。
枪机保险被拨开的声音,像冰锥刺进耳膜。
“别动。”
十步外,广告屏框架后,探出一截乌黑的枪管。
握枪的是个戴风镜的少女,暗红围巾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唇和微微上扬的眉梢。
枪口对准他,也对准他脚边仍在冒烟的玻璃坑。
她的眼睛,一只深褐,一只浅灰——异色瞳,像两片不同季节的天空。
林野听见自己心脏漏跳一拍。
不是因为枪,而是因为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猎人在评估猎物的冷静。
“刚才那影子,”她问,“是你吗?”
林野舔了舔干裂的唇,尝到铁锈味。
他想说“不是”,却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是……也不是。”
少女眯眼,像在权衡他话里的真假。
林野注意到她左手握着一支净水芯片——完整、未拆封,指示灯闪着健康的蓝光,像一颗小小的、跳动的心脏。
喉咙火烧般疼。
“水,”他哑声说,“给我水,我告诉你一切。”
少女掂了掂芯片,忽然抛来。
林野抬手接住,指尖的灼痕被蓝光映得发红。
“我叫苏黎。”
她收起枪,却仍保持三步距离,“我在找一种声音——像玻璃碎裂,又像心脏跳动。
刚才,你发出来了。”
林野拧紧芯片,听见自己心跳与芯片的嘀嗒同步。
“那就一起找吧。”
他说。
声音低哑,却第一次带上了温度。
远处,断裂的磁浮塔顶端亮起一道苍白电弧,像某种信号,又像倒计时的开始两人并肩,向废城深处走去。
沙地上,留下两行脚印:一行深,一行浅。
在他们背后,被黑色火雨灼出的玻璃裂痕,正悄悄延伸,指向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