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昊觉得自己这辈子走过最曲折的路，不是考公务员时的千军万马独木桥，而是通往王家沟的最后三公里土路。
越野车在坑洼里蹦得像只受惊的兔子，他死死攥着副驾把手，看着挡风玻璃外飞掠而过的玉米地，感觉胃里的包子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辩论赛。
"张叔，咱这是要去取经啊？
"他试图用玩笑压下恶心，司机老张头咧嘴一笑，露出两排被烟渍浸透的牙："比取经难！
王家沟这地方，前几年连镇干部都怵，你们俩娃娃......"话没说完，车头猛地一沉，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车轱辘卡进了个足以吞下半只羊的泥坑里。
小昊挣扎着推开车门，脚刚落地就陷进半尺深的烂泥里。
他低头看看自己新买的登山靴——出发前特意跟同事请教，说基层干部得穿结实点，结果结实的靴子正被黄泥温柔地"包浆"。
"这就是传说中的脚不沾泥不算基层？
"他正对着泥坑发呆，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一辆白色轿车歪歪扭扭地停在路边，车门"砰"地甩开，跳下来个穿浅蓝衬衫的姑娘。
姑娘显然也没料到这路况，高跟鞋卡在碎石缝里，手里的文件夹散落一地。
她弯腰去捡，后腰的衬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印着小熊图案的T恤，跟她脸上严肃的表情形成奇妙反差。
"你好！
"姑娘抬头看见小昊，眼睛亮了亮，"请问你是......""我叫昊然，县发改委的，来王家沟驻村。
"小昊赶紧伸手，忘了自己满手泥，对方刚要握，看见他爪子似的手又猛地缩回，从包里掏出手帕擦了擦指尖，这才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
"苏雪，公安局的，也是驻村干部。
"姑娘声音脆生生的，像咬了口冰镇西瓜，"没想到这么巧，咱们......"话音未落，她脚下一滑，整个人朝着小昊扑过来。
小昊本能地伸手去扶，结果两人一起摔进了泥坑旁边的草堆里，姑娘的文件夹不偏不倚扣在他脸上，飘出张《王家沟脱贫攻坚计划书》。
"对不住对不住！
"苏雪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浅蓝衬衫沾了片草屑，头发里还别着根狗尾巴草。
她想帮小昊也拉起来，结果拽着他的胳膊一使劲，把人家袖子扯开道口子。
小昊看着自己新买的冲锋衣，心疼得首抽气。
这衣服是他爹给买的，说驻村得穿体面点，别让人看不起，结果第一天就成了"乞丐装"。
"你这人怎么回事？
"他皱起眉，"走路不看路就算了，还......""我怎么了？
"苏雪叉着腰，脸颊通红，"要不是你站在路中间发呆，我能摔吗？
再说了，衣服破了能缝，人摔了怎么办？
"两人正吵得脸红脖子粗，老张头慢悠悠从驾驶室钻出来，叼着烟袋锅看热闹："得，俩刺猬遇上了。
我跟你们说，王家沟的路就这样，专治各种不服。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一辆挂着"王家沟村委会"牌子的三轮车摇摇晃晃地过来，车斗里坐着个戴草帽的老汉，看见他们就扯着嗓子喊："是县里来的干部不？
我是村支书王建国！
可算把你们盼来咯！
"王支书跳下车，看见泥坑里的两人和抛锚的车，赶紧招呼跟来的后生："快！
把车拖出来！
俩娃娃，先去村部再说，看这一身泥，跟刚从地里刨出来的红薯似的！
"小昊和苏雪被安排在村部旁边的两间瓦房，中间隔着堵矮墙。
小昊刚把行李拖进屋，就听见隔壁传来一声尖叫，赶紧跑过去看，只见苏雪正举着扫帚跟一只肥硕的老鼠对峙，那老鼠蹲在窗台上，瞪着黑豆眼，尾巴还嚣张地甩了甩。
"你别过来！
"苏雪声音发颤，手里的扫帚抖得比老鼠尾巴还厉害。
小昊叹了口气，从墙角抄起个铁锨，刚要拍下去，苏雪又喊："别打死！
吓走就行！
"结果铁锨挥过去，老鼠没打着，把窗台上的搪瓷缸子拍飞了，缸子在空中划出道优美的弧线，正好扣在小昊脑门上。
"你能不能靠谱点？
"苏雪又气又笑，看着小昊脑门上的缸子印，像给孙悟空戴了个紧箍咒。
"总比某些人看见老鼠就尖叫强。
"小昊揉着额头，发现这姑娘虽然看着文静，脾气倒是挺冲，跟他想象中"组织部的淑女"完全不沾边。
傍晚开碰头会，王支书把村干部都叫到村部，昏黄的灯泡下，一群人围着长条桌坐，烟味混着汗味在屋里弥漫。
小昊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苏雪己经掏出个平板电脑，手指飞快地敲着，结果刚打了两行字，平板"啪"地黑屏了——村里电压不稳，跳闸了。
"还是咱这老伙计靠谱。
"王支书晃了晃手里的煤油灯，"俩娃娃，王家沟情况复杂，你们刚来，得先摸清底。
东边老李家缺劳力，西边二柱子家孩子上学难，还有村头那片果园，年年闹虫害......"小昊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苏雪却在旁边小声嘀咕："应该先做个数据分析模型，精准定位贫困户需求......""模型能让老李家的麦子增产不？
"小昊低声怼了句。
"总比瞎忙活强。
"苏雪白了他一眼，"你知道王家沟人均年收入多少？
主要经济来源是什么？
"两人又在桌子底下用眼神交战，王支书看在眼里，嘿嘿一笑："看来俩娃娃都有想法！
这样，明天小昊跟我去走访，小雪就先整理村里的档案，正好互补！
"散会时己经半夜，小昊刚躺下，就听见隔壁传来"咚咚"的响声，他披衣过去，看见苏雪正踩着凳子往墙上钉钉子，想把带来的窗帘挂上，结果钉子没钉稳，差点砸到脚。
"需要帮忙吗？
"小昊站在门口，语气缓和了些。
苏雪犹豫了一下，指了指窗帘杆："这玩意儿太滑了......"小昊搬来梯子，三两下就把窗帘挂好。
月光透过新挂的窗帘洒进来，屋里亮堂了不少。
苏雪从包里掏出两袋牛奶，递给他一袋："今天......对不起啊，拽坏了你的衣服。
""没事，回去缝缝还能穿。
"小昊接过牛奶，发现是草莓味的，跟他小时候喝的一样，"我也不该跟你吵架。
"两人坐在门槛上，借着月光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
小昊说自己报考驻村是想干点实事，苏雪说她爷爷以前就是村干部，总跟她讲基层的故事。
聊着聊着，小昊发现这姑娘虽然有点傲气，心肠倒不坏，苏雪也觉得这男的虽然看着糙，做事还挺靠谱。
"对了，"苏雪突然想起什么，"明天整理档案，你能帮我把村部那台旧电脑弄好吗？
据说坏了半年了。
""行啊，"小昊挑眉，"但你得帮我个忙——我那登山靴，你会刷不？
"苏雪看着他脚上的泥疙瘩，噗嗤笑了："我试试，但别抱太大期望，我连自己的小白鞋都刷不干净。
"夜色渐深，王家沟静得能听见虫鸣。
小昊躺在床上，听着隔壁传来轻微的翻书声，突然觉得这驻村的日子，或许不会像来时的路那么难走。
当然，前提是别再跟苏雪吵架——虽然他有种预感，这架恐怕还得吵下去。
窗外，月亮悄悄躲进云里，仿佛也在期待着这对欢喜冤家明天的"新战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