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的雨下了整整三日,玄雾山的瘴气顺着雨丝漫下来,缠在城墙上,像层化不开的浓愁。
药庐的木门被叩响时,沈砚正对着丹炉出神,炉中九转还魂草的青烟在他指尖绕成半阙符咒,听见声响,那烟倏地散了,只留一缕淡香。
“沈先生,求您救救我家小姐!”
门被撞开的瞬间,侍女春桃扑进来,裙角沾着泥,发髻散了半边,怀里紧紧抱着个锦盒,盒身渗着暗红的血。
沈砚转过身,月白道袍上绣着的银线在昏光里流转,他生得极好,眉峰如削,眼尾微微上挑,笑时带三分漫不经心,不笑时却像淬了冰的玉。
“进来说。”
他声音不高,却压过了外面的雨声。
春桃抖着打开锦盒,里面躺着块玉佩,玉上缠着黑雾,触到烛火便发出滋滋的响。
“小姐三日前去玄雾山采药,回来就成了这样,浑身发冷,皮肤上长出青斑,请来的医师都束手无策,说……说是中了蚀骨瘴。”
蚀骨瘴是玄雾山特有的邪祟,入体后会啃噬骨髓,七日之内化为脓水,寻常丹药符咒根本挡不住。
沈砚指尖拂过玉佩,黑雾猛地窜起,却在触到他指尖的刹那缩回,像怕被灼伤。
“她在哪?”
“在……在车里。”
春桃的声音发颤,“来时小姐己经昏迷,奴婢不敢惊动旁人,只敢在巷口等着。”
马车停在药庐后巷,车帘掀开时,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比外面的雨水更冷。
苏清鸢躺在软垫上,脸色青得像浸了水的玉,唇瓣却红得诡异,原本束着的长发散在肩后,几缕贴在颈间,缠着淡淡的黑雾。
沈砚俯身时,袖摆扫过她的手腕,那里的青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他指尖落在她眉心,一丝金光渗入,苏清鸢忽然蹙了蹙眉,睫毛颤了颤,像要醒过来。
“沈先生,您有法子对不对?”
春桃抓住他的衣袖,指节泛白,“只要能救小姐,苏家愿倾尽所有!”
沈砚收回手,金光在他指尖凝成个小小的漩涡。
“蚀骨瘴以生气为食,她体内的生机快被啃光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清鸢微微起伏的胸口,“要救她,需以阴阳调和之法,引我体内的纯阳真气入体,逼出瘴气。”
春桃愣了愣,脸上腾起红晕,又瞬间变得惨白。
“您是说……要与小姐……是。”
沈砚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今夜子时,带她来药庐后院的静室,备好热水和干净的布巾。”
他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补充道,“让她穿件宽松的素衣。”
马车驶离时,雨下得更大了。
春桃坐在车边,看着苏清鸢颈间的青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苏家是青阳城的望族,苏清鸢更是出了名的才女,若是传出去她为了活命与医师……可眼下,除了沈砚,再没人能救她。
子时的药庐静得出奇,只有雨打芭蕉的声响。
静室里燃着安神香,水汽从屏风后的浴桶里漫出来,氤氲了半面墙。
沈砚解开道袍的腰带,银线在烛火下闪着微光,他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到床边。
苏清鸢己经被安置在床上,素白的中衣松松垮垮,领口滑到肩头,露出的皮肤上,青斑像藤蔓般缠绕。
沈砚坐在床边,指尖抚过她的脸颊,触手冰凉,比浴桶里的水还冷。
“别怕。”
他轻声说,不知是在对她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指尖落下的瞬间,苏清鸢忽然睁开眼,眸子里一片浑浊,却死死盯着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有什么东西在挣扎。
沈砚按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结印,金光从他掌心涌出,顺着她的经脉游走。
“蚀骨瘴怕纯阳之气,却也最会藏在阴寒之处。”
他低头,唇靠近她的耳边,气息温热,“放松些,让它出来。”
中衣被解开时,苏清鸢的身体猛地绷紧,青斑在她胸口聚成一团,像朵腐烂的花。
沈砚俯身,吻落在她的锁骨上,那里的青斑最淡,却藏得最深。
金光顺着吻痕渗入,她忽然低吟一声,不是痛苦,倒像是解脱。
水汽从屏风后漫过来,打湿了沈砚的发梢。
他的手抚过她的腰侧,那里的皮肤凉得像冰,却在触到他指尖的刹那,泛起淡淡的红晕。
青斑在金光与体温的双重作用下,开始消退,化作缕缕黑雾,从她的毛孔里钻出来,碰到烛火便消散无踪。
“快了。”
沈砚的声音有些哑,额角渗出细汗,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她的胸口,像颗滚烫的泪。
他能感觉到她体内的生机在复苏,像雨后的嫩芽,一点点顶开冻土。
天快亮时,最后一缕黑雾从苏清鸢的指尖散去。
她己经昏睡过去,脸色恢复了几分血色,呼吸均匀得像初生的婴儿。
沈砚起身,披上道袍,银线被水汽浸得有些暗。
他走到屏风后,掬起一捧冷水泼在脸上,镜中的人,眼尾泛红,唇上还带着她的气息。
静室的门被推开时,春桃端着药碗站在门口,看见床上的苏清鸢,腿一软差点跪下。
“小姐她……没事了,”沈砚擦了擦脸上的水,“把药喂给她,三日后再来复诊。”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药碗里的汤药上,“别告诉她发生过什么。”
春桃点头,看着沈砚的背影消失在晨光里,道袍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吹得安神香的烟晃了晃。
她走到床边,看着苏清鸢胸口淡去的青斑,忽然发现,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个极淡的朱砂印记,像朵含苞的花。
三日后,苏清鸢果然来了,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她坐在沈砚对面,手指绞着衣角,“沈先生,那日……多谢你。”
沈砚正在碾药,石杵撞在石臼上,发出笃笃的声响。
“举手之劳。”
“春桃说,是您用真气救了我。”
苏清鸢抬头,目光撞进他的眼里,那里像盛着片湖,深不见底,“可我总觉得……好像忘了些什么。”
沈砚停下动作,看着她颈间若隐若现的朱砂印记,那是他昨夜用真气凝成的符,能护住她的心神,也能……让她暂时忘记那夜的事。
“大病初愈,记不清也正常。”
他递过一包药,“每日煎服,半个月后便无大碍了。”
苏清鸢接过药包,指尖碰到他的,像被烫了一下,猛地缩回。
她低头看着药包,忽然轻声问:“沈先生,您救人,都要这样吗?”
石杵再次落下,笃笃的声响里,沈砚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因人而异。”
苏清鸢走后,沈砚站在窗边,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湖蓝色的裙摆在风中晃,像只欲飞的蝶。
他抬手抚过自己的胸口,那里藏着块玉佩,是师父临终前给他的,上面刻着“以阳补阴,以情化煞”八个字,也刻着他无法摆脱的宿命——他体内的纯阳真气过于霸道,需以阴柔之气调和,否则终有一日会爆体而亡,而与女子同房,是最快的调和之法,也是他救人时,唯一能引出全部真气的方式。
雨又开始下了,玄雾山的方向,瘴气更浓了。
沈砚知道,很快,又会有人抱着一线希望来找他,带着各式各样的病痛,也带着他无法拒绝的“报酬”。
他拿起石杵,继续碾药,笃笃的声响在药庐里回荡,像在数着那些尚未到来的夜晚,那些注定纠缠的命运。
七日后,青阳城的首富李老爷派人来请,说他的独子中了邪,整日疯疯癫癫,见人就咬。
沈砚带着药箱去时,李府上下都透着股恐慌,下人们缩在角落,不敢靠近公子的院子。
李公子被锁在房里,隔着门板都能听见他的嘶吼。
沈砚推门进去,一股腥气扑面而来,少年蜷缩在墙角,指甲长得像兽爪,眼睛赤红,看见沈砚,猛地扑过来,嘴里流着涎水。
沈砚侧身避开,指尖弹出一道金光,打在少年眉心。
少年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身体开始抽搐,皮肤下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是血蛊。”
沈砚皱眉,“有人用他的血养蛊,再放回他体内,以此控制他。”
李老爷扑通跪下,花白的胡子抖个不停:“沈先生,求您救救犬子!
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沈砚看着地上痛苦挣扎的少年,目光落在他脖颈处的蛊印上。
“血蛊需以处子之血为引,再用纯阳真气逼出,”他顿了顿,声音平静无波,“今夜子时,备好静室,让他……清净些。”
李老爷愣了半晌,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最终咬了咬牙:“好,我答应您。”
子时的李府静室,比沈砚的药庐更奢华,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香炉里燃着西域的奇香。
少年被捆在床柱上,还在低声嘶吼,眼睛里的赤红未褪。
沈砚解开外袍,露出里面的白色里衣,走到少年面前,指尖抚过他的脸颊。
“忍着点。”
他说。
指尖落下,金光涌入少年体内,血蛊感受到威胁,开始疯狂挣扎,少年的身体剧烈扭动,绳索勒进肉里,渗出血迹。
沈砚俯身,吻落在他的喉结处,那里是蛊虫最集中的地方。
温热的气息与金光交织,少年的嘶吼渐渐变成呜咽,身体不再挣扎,反而微微颤抖,像在承受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像层薄纱。
沈砚能感觉到血蛊在真气的逼迫下,一点点从少年的皮肤里钻出来,化作细小的血珠,落在地毯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天快亮时,最后一只血蛊被逼出,少年软软地倒在床上,呼吸平稳,眼睛里的赤红褪去,露出原本清澈的眸子。
沈砚起身,整理好衣袍,指尖的金光渐渐散去。
他看着少年沉睡的脸,忽然想起自己少年时,师父也是这样,用真气为他调和体内的霸道力量,只是那时,师父还在,他还不用背负这沉重的秘密。
离开李府时,天刚蒙蒙亮,李老爷塞给他一个沉甸甸的锦盒,里面全是金条。
沈砚没接,只拿了一株千年雪莲,那是他炼丹需要的药材。
“好好照看他,”他说,“血蛊虽除,却伤了根基,需静养半年。”
李老爷千恩万谢,看着沈砚的背影消失在晨光里,忽然发现,少年的胸口,也多了个淡淡的朱砂印记,像滴凝结的血。
回到药庐,沈砚把雪莲放进丹炉,炉火腾地窜起,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
他知道,青阳城的人很快就会传开,说那个医术高明的沈先生,救人的条件很古怪,要与病人独处一夜。
有人会骂他淫邪,有人会敬他如神,可没人知道,他每救一个人,都是在与自己体内的真气博弈,每一次“同房”,都是在拿自己的命做赌注。
玄雾山的瘴气还在蔓延,雨还在下。
沈砚看着丹炉里升腾的青烟,知道下一个来找他的人,己经在路上了。
或许是个被邪祟缠身的少女,或许是个中了毒的侠客,无论是谁,他都会伸出手,用自己的方式,续写这没有尽头的宿命。
炉火噼啪作响,像在为那些尚未发生的故事,敲打着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