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身影，从廊柱的阴影中缓缓步出。
来人一袭雪白的书生袍，一尘不染。
在这血腥与肃杀的氛围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手中，甚至还摇着一柄玉骨折扇。
正是李家首席客卿，毒手书生——文斐。
文斐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温和的微笑。
仿佛不是在面对一桩凶案，而是在欣赏一幅雨后残荷图。
他没有行礼，只是微微颔首，目光越过李承义，落在那具尸体上。
他开口，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城主，令郎去得突然，人之常情，当有雷霆之怒。”
“但，您的心，不能乱。”
李承义擦拭手指的动作，终于彻底停下。
他缓缓转身，那张平日里威严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阴霾。
“说。”
一个字，蕴含着滔天的杀意。
文斐却依旧不急不缓，他走到尸体旁，蹲下身。
没有丝毫嫌恶，他伸手揭开了白布。
李虎那张因恐惧和痛苦而扭曲的脸，暴露在灯火下。
致命伤在喉咙。
一击毙命。
干净利落。
但文斐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致命伤上。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李虎的眼角和面颊。
指尖，沾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混杂着石灰的污泥。
他又抬起李虎的手臂和腿，仔细查看。
上面有几处并不致命的刮伤和戳伤。
伤口很浅。
更像是为了使其失去平衡。
“有意思。”
文斐站起身，用另一块丝巾擦了擦手，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城主，这凶手，是个有意思的人。”
他开始踱步，声音清晰地在寂静的庭院中响起。
“第一，看伤口。”
“喉咙的伤口，是利器从下往上、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入。
这说明，凶手在出这致命一击时，应该处于一个极低的身位。”
“而令郎身上其他几处伤口，都非要害，力道也浅。
这证明，凶手的力量，远逊于令郎。”
文斐的手指，轻轻拂过李虎的眼角和面颊，捻起一丝石灰。
“他能赢，靠的不是蛮力，而是……下三滥的手段，和对时机的精准把握。”
文斐的目光，又落在了尸体旁，那一堆己经碎裂的青玉护符碎片上。
他拾起一块最大的碎片，用指尖感受着上面残留的、还未完全消散的灵气波动。
“第二，看护符。”
他将碎片递到李承义面前。
“这护符，能挡炼气境修士全力一击。
它被激发，说明凶手的第一击，就奔着要害去的，杀心极重。”
“但护符并未完全碎裂，说明凶手在第一击被挡下后，没有再强攻，而是立刻改变了策略……此人，心智冷静得可怕。”
李承义的脸色，越发阴沉。
一个力量孱弱，却心智冷静、手段狠辣、懂的变通的刺客？
青石城里，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号人物？
文斐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转向那几个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护卫。
他不打算问案发的过程。
那种蠢问题，只会得到一堆混乱的无用信息。
他走到那名护卫头领面前，温和地笑道：“莫怕，我只问几句话。
少爷平日里，可有什么得罪过的仇家？”
护卫头领闻言一愣，疯狂摇头：“没有，绝对没有！
城中谁敢得罪少爷……是么？”
文斐的笑容不变，语气却陡然一转，“那我换个问法，在少爷遇刺之前，他去了哪里，和什么人……发生过冲突？”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
但那几个护卫听在耳中，却如闻魔音，浑身一颤。
其中一个护卫头领，磕磕巴巴地，将下午在戏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出来。
从李虎如何打砸戏班，到如何当众踩碎那个叫张复序的病痨鬼的续命丹。
他说得混乱，但文斐听得仔细。
当听到“续命丹”和“张复序”这几个字时，文斐眼中闪过一道了然的光芒。
他手中的折扇，“啪”的一声合上。
所有线索，都串联起来了。
一个力量孱弱的将死之人。
一个能让他活下去的希望被当众碾碎。
一份足以让他不顾一切、以命相搏的动机。
完美闭环。
文斐转身，对李承义躬身一礼，语气笃定。
“城主，不必全城搜捕了。”
“凶手，十有***，就是戏班那个将死的病痨鬼——张复序。”
李承义眼中杀机暴涨，却也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一个凡人？
一个连气都练不出的废物？”
“不。”
文斐笑着摇头，笑容里带着一丝欣赏，和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是一个被逼到绝路，并被仇恨和死亡逼到疯狂的‘恶鬼’。”
“对付恶鬼，不能用常理。”
他看着李承义，献上了自己的计策。
“我们若是大张旗鼓地去戏班搜捕，只会打草惊蛇，让他彻底藏匿起来。”
“对付这种藏在阴沟里的老鼠，最好的办法，不是去掏他的洞。”
“而是把他最在乎的‘食物’，摆在捕鼠夹上。”
文斐的笑容，温和而又残酷。
“城主只需下令，以‘通匪’之名，将那戏班班主张青山，以及戏班上下所有人，尽数下狱。”
“再放出风声，三日后，菜市口公开处斩。”
“那只刚刚咬人的小老鼠，若是在乎他的老巢，在乎那个养他长大的老头子……他自己，会不顾一切地，钻出来的。”
这是一个阳谋。
一个逼着张复序只能用性命来破的死局。
李承义听完，眼中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丧子之痛带来的狂怒，在这一刻尽数转化为冰冷的迁怒。
他补充道：“特别是那个叫张青山的老东西，给我往死里打！”
“遵命。”
文斐再次躬身，脸上的笑容依旧。
但他没有转身离去，而是对着堂外的阴影，淡淡开口。
“来人。”
数道黑影瞬间跪地，悄无声息。
“封锁戏班所在的南城老街，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将张青山，以及戏班上下，全部拿下！”
“若有反抗者……”文斐顿了顿，脸上温和的笑容不变，吐出两个字：“杀无赦。”
“是！”
黑影们的声音，如钢铁交击，充满了血腥气。
夜色下，李家的罗网，己然张开。
而此刻的张复序，对此还一无所知，他正准备前往青石城最混乱的所在——黑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