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名贵草药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这味道曾是苏晚晴最熟悉的“安全感”，如今却像裹尸布一样，将她层层包裹。
三个月了。
自从那场被警方定义为“恶性袭击”的事件后，苏晚晴就再也没有照过镜子。
家里所有的镜子，甚至是能反光的玻璃、金属表面，都被父亲苏文渊用厚厚的绒布遮盖了起来。
他，是享誉国际的整形外科权威，一双巧手能重塑世间一切残缺的容颜，被誉为“上帝的雕刻刀”。
可如今，他却无法修复自己女儿那张破碎的脸。
硫酸，那种最恶毒、最不留余地的液体，夺走了苏晚晴的一切。
她曾是美术学院最耀眼的天才，她的画笔能捕捉光影的每一个瞬间，她的美貌和才华，让她如同一件完美无瑕的琉璃艺术品。
而现在，琉璃碎了。
“晚晴，喝点汤吧。”
苏文渊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疲惫。
他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脚步放得极轻，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个黑暗房间里的幽魂。
苏晚晴没有动，她蜷缩在床脚的阴影里，像一只受伤的幼兽。
长发未经打理，遮住了她大部分的面孔，只露出一只依旧清亮、却盛满了死寂的眼睛。
“我不想喝。”
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像被砂纸打磨过。
苏文渊心头一痛，将汤碗放在床头柜上。
“晚晴，警方那边……还没有新的线索。
但是你放心，爸爸一定……一定什么？”
苏晚晴猛地抬起头，另一只被纱布覆盖的眼睛部位，隐隐渗出些许湿润。
她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一定找到凶手？
然后呢？
我的脸呢？
我的画呢？
我的人生呢！
你救得了那么多人，为什么救不了我！”
最后一句，几乎是泣血的嘶吼。
苏文渊高大的身躯微微一颤，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
他无言以对。
这是他职业生涯中最大的讽刺和失败。
他可以为陌生的求美者削骨、填充、拉皮，却无法让自己女儿的皮肤再生。
植皮手术的排异反应超乎想象的严重，每一次尝试，都只带来更深的痛苦和绝望。
房间再度陷入死寂。
父女之间，隔着一道名为“愧疚”与“怨恨”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苏文渊叹了口气，默默地退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世界最后一丝微光。
黑暗中，苏晚晴缓缓抬起手，颤抖地抚上自己的脸颊。
指尖触及的，不再是光滑细腻的肌肤，而是凹凸不平、如同风干橘皮般的恐怖触感。
一道狰狞的疤痕从左边额角一首延伸到下颌，彻底摧毁了半张脸的轮廓。
绝望如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抓起床头柜上的汤碗，狠狠地砸向墙壁。
“砰！”
陶瓷碎裂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温热的汤汁顺着墙壁流下，像一道道丑陋的泪痕。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叩叩”声。
苏晚晴警觉地抬起头。
她的房间在二楼，窗外是空旷的庭院，谁会在那里？
她迟疑地挪到窗边，透过厚重窗帘的缝隙向外望去。
夜色如墨，庭院里空无一人。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是错觉吗？
她正要退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窗台上多了一个东西——一个制作精美的黑丝绒盒子，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凭空出现。
心脏猛地一跳。
恐惧、好奇、疑惑……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她犹豫了许久，终是伸出颤抖的手，将窗户拉开一道缝，把那个冰冷的盒子拿了进来。
盒子上没有任何标识，也没有任何字条。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微用力，打开了盒盖。
那一瞬间，她几乎停止了呼吸。
盒子里没有珠宝，没有信件，而是一张脸。
一张栩栩如生的人皮面具。
它薄如蝉翼，泛着健康而细腻的光泽，肌肤的纹理、细小的毛孔、甚至鼻翼旁一颗淡褐色的痣都清晰可见。
那是一张极为美丽的脸，眉眼如画，唇形饱满，带着一种清冷又倔强的气质。
它不像一件死物，更像是一个沉睡中的灵魂。
这是谁的恶作剧？
还是……凶手新的挑衅？
苏晚晴的第一个念头是尖叫，是把它扔掉。
可她的手却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无法动弹。
那张完美的脸，对她而言，是毒药，也是解药。
鬼使神差地，她举起了那张面具。
冰凉的、带着一丝奇异弹性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她能感觉到，这不是硅胶或任何己知的仿生材料。
它的质感，真实得令人毛骨悚...她缓缓地，将面具覆上自己的脸。
就在面具与她的皮肤完全贴合的那一刻，奇迹发生了。
它仿佛拥有生命一般，边缘与她的皮肤完美融合，没有一丝缝隙。
冰凉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的、仿佛成为她身体一部分的错觉。
她踉跄地冲向卫生间，一把扯下遮盖镜子的绒布。
镜子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那张美丽而清冷的脸，正对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与迷茫。
苏晚晴抬起手，镜中的女人也抬起手。
她抚摸自己的脸颊，镜中的女人也做着同样的动作。
那触感，真实得让她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才是自己。
她还是她。
但她又不再是她。
就在她为这超现实的一幕而心神激荡时，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贯穿了她的太阳穴。
**“快走！
他们来了！
带着‘钥匙’走！”
**一个焦急的男人声音在脑海中炸响，陌生又熟悉。
紧接着，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碎片如潮水般涌入她的意识——* **画面一：** 阴雨连绵的巷口，一个男人将一个U盘塞进她（或者说，面具主人）的手心，神色紧张。
空气中弥漫着雨水和铁锈的味道。
* **画面二：** 一间灯光昏暗的酒吧，霓虹灯牌上闪烁着“夜莺”两个字。
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坐在对面，指间夹着一支雪茄，烟雾缭绕。
* **画面三：** 剧烈的撞击感，汽车玻璃碎裂的声音，还有她自己（或者说，面具主人）因恐惧而急促的喘息……“啊——！”
苏晚晴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抱着头跪倒在地。
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如同锋利的刀片，在她的脑海里疯狂搅动。
恐惧、愤怒、绝望、不甘……属于另一个人的激烈情绪，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碎。
她是谁？
这张脸的主人是谁？
她经历了什么？
那个神秘的赠予者，究竟是谁？
他/她给自己的，到底是一份新生的礼物，还是一场……需要用生命去完成的复仇契约？
镜子里，那张美丽的脸庞上，一双属于苏晚晴的眼睛，正燃起混杂着恐惧、迷茫，以及一丝复仇火焰的、复杂的光。
她看着镜中的陌生人，用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的问题：“你……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