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三在黑松林里走了整整两天。
雪粒子打在脸上像细沙，他把油布包裹在最里层，贴着心口的位置。
燧翁说往南走三十里，可他手里没有星盘，只能跟着树干上的苔藓辨认方向 —— 那些青绿色的斑块总朝着同一个方向，像无数双眼睛在指引前路。
第三天清晨，他在一道冰封的溪流边看到了奇异的景象：溪面上的冰不是寻常的青白色，而是泛着淡淡的紫晕，冰层下隐约有光纹流动。
石三蹲下身，发现那些光纹竟和紫袍梦理师袍角的花纹一模一样。
"这是 梦流结界 。
" 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一个穿灰布棉袄的少女提着竹篮站在树后，篮子里装着些冻红的野果，"过了这条溪，就是中立地带了。
"石三猛地站起来，手不自觉地摸向怀里的油布包。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梳着双丫髻，发梢沾着雪粒，眼睛亮得像浸在溪水里的黑曜石。
她见石三戒备，便把竹篮往地上推了推："我叫青荧，在这林子里采草药的。
"石三盯着她篮子里的野果 —— 那些果子的果皮上有细小的火纹，和他掌心浮现的红纹是同一个模样。
他想起燧翁说过，能看见火纹的人，都是和火理术有缘的。
"你... 你认识燧翁？
" 他试探着问。
青荧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是燧爷爷让我来等你的。
" 她走到冰溪边，从篮子里拿出块巴掌大的水晶，水晶在晨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这是 破梦晶 ，能暂时冻住结界的光纹。
"石三看着她蹲在冰面旁，将水晶按在泛紫的冰层上。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流动的光纹像被冻住的蛇，瞬间凝固成网状的图案，冰层 "咔嚓" 一声裂开道三尺宽的口子，露出底下墨绿色的水流。
"快过。
" 青荧朝他招手，指尖的动作带着某种韵律，"结界半个时辰就会复原。
"石三踩着冰碴跃过溪流时，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 "嗡鸣"—— 那是光纹重新流动的声响。
他回头望去，青荧正用树枝在雪地上画着什么，冰面上的裂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跟我来。
" 青荧背起竹篮往林子深处走，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鹿，"我们的营地就在前面的溶洞里。
"黑松林的腹地藏着个被藤蔓掩盖的洞口。
石三跟着青荧钻进去，一股暖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 溶洞深处燃着堆篝火，火塘边围坐着七八个人，有老有少，手里都在摆弄着奇怪的物件：有人在打磨铜片，有人在编织缠着红绳的草绳，还有个瞎眼老婆婆正用手指抚摸着一卷泛黄的竹简。
"石三来了。
" 瞎眼老婆婆突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珠转向他的方向，"把油布包给我吧。
"石三迟疑地解开油布包，里面是三卷竹简和一把铜制小刀。
竹简的材质和他捡到的《火理要术》残卷一样，边缘都带着被火烤过的焦痕。
当他把竹简递给老婆婆时，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 小刀的刃口不知何时划破了皮肤，血珠滴在竹简上，那些模糊的字迹竟像活过来似的，渐渐显露出赤红的颜色。
"果然是 血契传承 。
" 篝火旁的人们发出低低的惊叹。
老婆婆用指腹蘸着石三的血，在竹简上画了个火焰的图案，"这是《火理要术》的中卷，你手里的残卷是上卷，我们找了整整十年。
"石三这才发现，洞壁上刻满了和竹简上一样的文字。
那些字不是用刀刻的，更像是被火焰烧出来的，笔画间还残留着淡淡的暖意。
"这些都是... 火理术？
"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在赤色结界里，连识字都是奢望，更别说这样一洞壁的文字。
"不全是。
" 青荧递给他一块烤热的薯干，"有火理术的图谱，也有前辈们的手记。
你看这段 ——" 她指向洞壁左侧的一片刻字，"这是梦焰先生年轻时写的，说 梦由心生，火由己出 。
"石三凑近了看，那些字的笔画里仿佛有火苗在跳动。
他突然觉得眼皮发沉，篝火的光芒渐渐模糊，洞壁上的文字开始旋转，像无数只萤火虫在眼前飞 ——他仿佛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原上，天空是紫黑色的，布满了蛛网般的光纹。
远处有人举着燃烧的旗帜奔跑，旗帜上的火焰是赤金色的，所过之处，那些光纹像冰面一样碎裂。
他看见梦焰先生站在一座高台上，手里的权杖顶端绽放着太阳般的光芒，台下的人群举着各式各样的火种：有人捧着燃烧的木柴，有人托着发光的矿石，还有个孩子把掌心的火焰吹得忽明忽暗。
"火不是谁的恩赐。
" 梦焰先生的声音像从云层里传来，"是每个生灵与生俱来的权利。
"石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的火纹正在蔓延，顺着手臂爬向天空。
那些紫黑色的光纹碰到赤焰，就像冰雪遇骄阳般消融，露出后面湛蓝的天空。
他看见无数张陌生的面孔，每张脸上都带着相同的笑容，他们的掌心都燃着小小的火苗，汇聚成一条奔腾的火河。
"记住，" 有只温暖的手轻轻按在他的肩上，石三回头，看见云珺站在身后，她的眼睛里盛着整片星空，"当足够多的人举起火种，连星辰都会为你让路。
""你是谁？
" 石三想问，却发不出声音。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裂开道巨大的口子，紫黑色的光纹像潮水般涌来，瞬间吞没了半数的火焰。
梦焰先生的权杖开始颤抖，赤金色的光芒越来越暗。
石三想冲过去帮忙，却发现自己的双脚被光纹缠住，那些纹路像毒蛇般钻进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 ——"石三！
醒醒！
"有人在摇晃他的肩膀。
石三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溶洞里，篝火己经烧得只剩一堆炭烬，瞎眼老婆婆正用拐杖轻敲他的膝盖。
"做了 真梦 ？
" 老婆婆的嘴角带着笑意，"看你的脸色，是见到先辈了。
"石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全是冷汗。
掌心的火纹还在发烫，刚才梦里的触感如此真实，云珺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他看向洞壁上的文字，突然看懂了其中一段："夜梦非虚，乃心火之象也"。
"真梦... 是什么？
" 他问道。
"是火理术的另一种模样。
" 青荧往火塘里添了块松木，"梦理师说的 梦境 是他们编织的牢笼，可 真梦 不一样，是心里的火种在说话。
" 她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就像这里有个小炉子，睡着的时候，火就烧得更旺些。
"石三想起梦里那条奔腾的火河，突然明白燧翁为什么要冒险保护《火理要术》—— 那些文字不只是知识，更是能在梦里点燃的火种。
紫袍梦理师怕的不是一本书，是怕无数个像他这样的人，在梦里看清了结界外的天空。
深夜的溶洞格外安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 "噼啪" 的声响。
石三躺在铺着干草的地铺上，油布包里的竹简就在枕边。
他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再次坠入梦乡。
这次的梦境清晰得惊人：他站在星火阁的废墟上，手里捧着完整的《火理要术》，书页翻开的地方长出了翠绿的嫩芽。
远处的赤色结界正在融化，化作滋养土地的溪流，无数生灵从水里探出头来，眼睛里都映着小小的火苗。
本章寓言：夜火荒原上的生灵都怕黑。
每当夜幕降临，他们就蜷缩在洞穴里，听着外面野兽的嚎叫发抖。
有只小鹿问年长的羚羊："为什么没有永不熄灭的火？
"羚羊叹着气说："火都在白天燃烧，夜晚是属于黑暗的。
"首到有一天，小鹿误食了某种红色的浆果，夜里做起了奇怪的梦。
它梦见自己站在一片开满火花的草原上，那些花在黑夜里绽放，照亮了整个荒原。
醒来后，小鹿把梦告诉了大家。
起初没人相信，可渐渐地，越来越多的生灵开始做同样的梦。
他们在梦里学会了保存火种的方法，学会了用干燥的苔藓引火。
后来，当第一簇火焰在夜晚的荒原上燃起时，所有生灵都明白了：有些火，专门在黑夜里燃烧；有些光，要在梦里才能看见。
而那些敢于相信梦境的生灵，最终把黑夜变成了另一种白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