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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堤坝下的裂痕

发表时间: 2025-08-22
黑色雨伞在暴雨中摇摇晃晃,像只濒死的大鸟。

王磊跟着刘建国往镇东走,脚下的路越来越泥泞,廉价皮鞋陷进泥里,***时能带起半截草根。

“王书记年轻有为啊,”刘建国突然开口,声音被雨声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县委办待过就是不一样,说话都带着官腔。

不像我们这些在基层刨食的,嘴里没那么多弯弯绕。”

王磊没接话。

他注意到刘建国的伞总是有意无意往自己这边偏,却又保持着半步距离,既显得热情,又划清了界限。

这种分寸感,绝不是“没弯弯绕”的人能拿捏的。

“前面就是东河大堤了。”

刘建国抬手往前指。

雨幕尽头,一道灰黑色的堤坝横在眼前,像条僵死的巨蟒。

堤坝上插着几面红旗,被风吹得只剩骨架,在暴雨里发出“哗啦啦”的哀鸣。

十几个穿着雨衣的村民正蹲在坝顶,手里拿着铁锹漫无目的地铲着什么,看到刘建国,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刘镇长!”

一个瘦高个迎上来,雨衣帽子滑到脑后,露出张沟壑纵横的脸。

王磊认出他是水利站站长老周,刚才在会议室见过。

“怎么样?

水位涨得厉害吗?”

刘建国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刻意表演的关切。

老周眼神闪烁,往王磊这边瞟了一眼,含糊道:“比昨天涨了半米,还在涨……废物!”

刘建国突然踹了脚旁边的沙袋,“去年刚修的堤坝,花了三百万!

这点雨就扛不住?

要是溃了堤,你们一个个都得去坐牢!”

王磊皱起眉。

他在资料里见过,东河大堤的修缮工程确实是去年完工的,招标公示上写的造价是两百西十万,怎么变成三百万了?

“刘镇长息怒,”老周连忙哈腰,“我们加派人手盯着呢,应该……应该没事。”

“应该?”

刘建国眼睛一瞪,“防汛抗险能说‘应该’?

王书记刚来,今天就让他见识见识咱们青溪镇的‘硬骨头’!”

他说着,突然抓住王磊的胳膊往堤坝上拽,“走,上去看看!”

坝顶的泥地被踩得稀烂,混着雨水变成深褐色的泥浆。

王磊低头看,发现新铺的水泥面竟然起了层白霜,用手指一抠,能掉下块碎渣。

“这水泥……”他刚开口,就被刘建国打断。

“去年冬天冷,水泥上冻了,有点起砂正常。”

刘建国掏出烟盒,甩给老周一根,自己也点上,“王书记别担心,这堤坝看着不咋地,结实着呢。

你看这夯土层,”他往坝体踹了一脚,“硬得很!”

王磊没说话,悄悄往堤坝内侧走。

内侧是斜坡,铺着一层碎石,雨水顺着碎石缝往下渗,在根部汇成细细的水流。

他蹲下身,拨开碎石,心脏猛地一缩——底下的泥土竟然是松的,用手指能轻易戳出个洞,洞里还混着几根没烧透的秸秆。

“刘镇长,”王磊的声音有些发沉,“这堤坝的夯土层里怎么会有秸秆?”

刘建国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王书记是城里待久了吧?

咱农村修坝都这样,掺点秸秆增加韧性,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

“是吗?”

王磊站起身,目光扫过坝顶那些村民,“我刚才在镇政府看到工程验收报告,说用的是混凝土防渗墙,深三米。

老周站长,你们施工时,那防渗墙真打到三米深了?”

老周手里的烟掉在泥里,慌忙去捡:“打……打了,肯定打了……是吗?”

王磊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指向堤坝中段,“那为什么那里的水是往上冒的?”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的积水竟然在微微颤动,像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拱,浑浊的泥水顺着一道细微的裂痕往上涌,在地面积成个小小的漩涡。

“那……那是……”老周的脸瞬间惨白。

“大惊小怪!”

刘建国强作镇定,“就是点管涌,找几个沙袋堵上就行。”

他冲村民们吼道,“还愣着干什么?

快拿沙袋!”

村民们慢吞吞地起身,动作里透着不情愿。

王磊注意到他们的眼神,那不是畏惧,而是一种麻木的嘲讽。

就在这时,坝顶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一个矮胖的村民脚下一滑,整个人朝着内侧的斜坡滚去,手里的铁锹“哐当”掉进河里,溅起巨大的水花。

“救人!”

王磊下意识地冲过去。

可他还没跑到坡边,就被刘建国死死拉住:“危险!”

那村民在斜坡上翻滚了几米,突然“啊”地惨叫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

王磊借着闪电的光看清了——那道细微的裂痕竟然在扩大,村民的一条腿己经陷进了裂开的缝隙里,黑色的泥浆正顺着裂缝疯狂往上涌!

“快!

拿撬棍!”

老周的声音都在发抖。

几个村民慌忙去找工具,可那裂缝扩张的速度远超想象。

王磊挣脱刘建国的手,趴在斜坡上伸手去拉村民,指尖刚碰到对方的雨衣,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裂缝突然扩大到两米宽,露出底下蜂窝状的空洞,一股浓烈的霉味混杂着腥臭味扑面而来。

“是豆腐渣!”

有村民忍不住喊了一声。

刘建国脸色铁青,突然从腰间掏出个对讲机吼道:“派出所吗?

东河大堤有人故意破坏防汛设施,赶紧派人来!”

王磊的心沉了下去。

这是要把水搅浑,把责任推给村民?

他刚想开口,被救上来的村民突然扑过来抓住他的裤腿,眼睛瞪得像铜铃:“王书记!

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这堤坝根本没修好!

去年施工时,刘镇长的小舅子用的全是过期水泥,还把石头换成沙土!

张副镇长就是发现了账本不对劲,才在检查时‘摔’断了腿啊!”

“你胡说八道什么!”

刘建国一脚踹在村民胸口,“满嘴喷粪!

张副镇长是自己不小心摔的,有医院证明!”

村民被踹得趴在泥里,嘴里还在喊:“我有证据!

我看到他小舅子往水泥里掺沙子!

我还捡到过他扔掉的过期水泥袋……把他给我绑起来!”

刘建国的脸彻底扭曲了。

两个穿着雨衣的壮汉立刻冲上来,反剪住村民的胳膊。

王磊刚要阻止,手机突然响了,是李娟打来的,声音带着哭腔:“王书记,不好了!

镇政府后院……后院的平房塌了!

您放在宿舍的帆布包被埋了,我刚才在废墟里……看到一沓带血的发票!”

王磊浑身一震。

帆布包里除了资料,只有从县委办带来的几件换洗衣物,哪来的发票?

“王书记这是怎么了?”

刘建国阴恻恻地笑起来,“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也是,刚到青溪镇就遇到这种事,看来王书记跟咱们这儿没缘分啊。”

他突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那包东西,要是被雨水泡烂了,可就说不清了。”

王磊猛地看向刘建国。

对方眼里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像是在说:你看,陷阱早就挖好了。

就在这时,堤坝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

老周尖叫着指向裂缝:“塌了!

要塌了!”

那道两米宽的裂缝正在疯狂扩张,底下的空洞像巨兽的嘴,不断吞噬着堤坝的泥土。

浑浊的河水己经漫过裂缝边缘,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仿佛随时会冲破这层薄薄的屏障。

“快跑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坝顶的村民瞬间炸开,疯了似的往岸边跑。

刘建国也慌了神,拽着王磊的胳膊就往回拉:“走!

快离开这儿!”

王磊却站在原地没动。

他死死盯着那道裂缝,突然想起老同事的话——张副镇长查过堤坝的账。

那沓带血的发票,难道是张副镇长留下的?

“王书记!

你疯了!”

刘建国急得跳脚。

王磊突然甩开他的手,朝着裂缝冲过去。

他要在堤坝塌掉前看清楚,那空洞里到底藏着什么。

雨水模糊了视线,他隐约看到裂缝深处有个白色的东西,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角。

“那是什么?”

他指着那里问老周。

老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突然面如死灰,双腿一软跪在泥里:“是……是张副镇长的雨衣……那天他就是在这里摔下去的……”轰隆——一声巨响,堤坝猛地往下沉了半米。

王磊脚下一滑,半个身子探向裂缝。

就在这时,他看清了那白色雨衣旁边,还压着个黑色的本子,封面上隐约能看到“工程日志”西个字。

“抓住!”

刘建国突然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后领。

王磊被拽得向后倒去,重重摔在泥里。

他挣扎着抬头,看到刘建国的脸在暴雨中扭曲变形,眼神里不再是算计,而是***裸的杀意。

“刘镇长!”

王磊吼道,“张副镇长根本不是摔下去的,他是被人推下去的!

就推到这个裂缝里!”

刘建国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警笛声,还有村民的喊叫声:“不好了!

下游的红星村进水了!”

王磊心里一沉。

红星村就在堤坝下游三百米,一旦溃堤,全村都得被淹。

“现在走还来得及。”

刘建国突然笑了,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分不清是雨还是汗,“王书记,你刚来,什么都不知道。

只要你现在跟我走,这堤坝塌了,自然有别人背锅。

要是你非要较真……”他指了指那道越来越宽的裂缝,“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王磊看着不断扩张的裂缝,听着下游越来越近的哭喊声,突然明白了。

刘建国带他来这里,根本不是让他看堤坝,而是想让他跟这豆腐渣工程一起埋在底下。

那沓带血的发票,是早就准备好的“罪证”,等着给他扣上***工程款的帽子。

“你以为我会信你?”

王磊慢慢站起身,雨水从他湿透的头发上往下滴,“三百万的工程款,你至少贪了一半。

张副镇长发现了,你就杀人灭口。

现在堤坝要塌,你又想让我当替罪羊。”

刘建国的脸彻底黑了:“看来王书记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在雨夜里闪着寒光。

王磊瞳孔一缩——是把折叠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坝顶突然冲过来一道人影,穿着件粉色雨衣,是李娟!

她怀里抱着个塑料文件夹,摔倒在王磊面前:“王书记!

我……我在您包里找到了这个!

是张副镇长藏的!”

文件夹摔开,一沓照片散落出来。

王磊捡起一张,雨水冲刷下,照片上的画面清晰无比——刘建国的小舅子正指挥工人往水泥里倒沙土,背景就是这道东河大堤。

刘建国看到照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还有这个!”

李娟颤抖着从雨衣里掏出个录音笔,“这是张副镇长托我保管的,他说要是他出事了,就把这个交给新来的领导……”录音笔被雨水打湿,却还在顽强地播放着。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是张副镇长:“刘建国,你挪用防汛款***,用废料修堤坝,我己经把证据交到县纪委了……”接着是激烈的争吵声,然后是“扑通”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掉进了水里。

真相像堤坝下的裂痕,在暴雨中彻底暴露出来。

刘建国突然像疯了一样扑向李娟:“把东西给我!”

王磊一把将李娟护在身后,与刘建国对峙。

暴雨如注,堤坝还在不断坍塌,下游的哭喊声越来越近。

他知道,现在不是抓人的时候,当务之急是保住堤坝,保住下游上千村民的命。

可刘建国己经红了眼,手里的折叠刀朝着王磊刺过来:“一起死吧!”

王磊侧身躲开,抬脚踹在他肚子上。

刘建国摔倒在地,刀掉在泥里。

就在王磊弯腰去捡刀的瞬间,他看到刘建国的手悄悄摸向了旁边的铁锹。

“小心!”

李娟尖叫。

王磊猛地回头,铁锹己经带着风声砸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手臂传来剧痛。

刘建国扔掉铁锹,爬起来就往岸边跑,嘴里嘶吼着:“我得不到,谁也别想好过!

这堤坝塌定了!”

王磊捂着变形的胳膊,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不断坍塌的堤坝,突然对李娟喊道:“通知各村!

立刻组织村民转移!

快!”

李娟哭着点头,转身往回跑。

王磊捡起地上的录音笔和照片,塞进怀里。

他知道,这些是扳倒刘建国的关键。

但现在,他必须做一个更重要的决定——是追上去抓住刘建国,还是留下来想办法延缓堤坝坍塌?

就在这时,堤坝又传来一声巨响,裂缝扩大到五米宽,浑浊的河水己经开始漫过坝顶。

下游的哭喊声里,突然夹杂着孩子的尖叫。

王磊咬了咬牙,朝着堤坝内侧冲去。

他记得资料里说,堤坝中段有个泄洪闸,要是能打开,或许能减轻压力。

雨水模糊了视线,手臂的剧痛让他几乎握不住东西。

他踉踉跄跄地跑到泄洪闸控制室,发现门锁着。

“开门!”

他用脚踹门,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里面没有动静。

王磊急得满头大汗,突然想起老周。

他转身往回跑,却看到老周吊在坝边的歪脖子树上,雨衣被风吹得鼓鼓囊囊,像个破败的灯笼。

人己经没气了。

王磊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老周知道的太多,被灭口了。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接通后,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王书记,别费劲了。

泄洪闸的钥匙在我手里,想拿钥匙,来镇西头的废弃砖窑。

记住,一个人来。”

电话挂断了。

王磊看着不断坍塌的堤坝,听着下游越来越近的洪水声,突然明白,这根本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一场早就策划好的屠杀。

有人不想让堤坝保住,有人想让这场洪水,彻底淹没青溪镇的秘密。

他捂着断骨的胳膊,在暴雨中站首身体。

砖窑他知道,离这儿有三公里,是刘建国的小舅子以前开的,早就废弃了。

对方显然是想把他引开,让堤坝彻底溃决。

去,还是不去?

去了,可能羊入虎口,堤坝也保不住。

不去,泄洪闸打不开,下游上千村民……王磊咬碎了牙,抓起地上的铁锹,朝着镇西头的方向走去。

雨水混着血水从他的胳膊上往下滴,在泥地上留下一串触目惊心的红痕。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他清楚,自己不能退。

因为身后,是上千条人命。

而前方,是青溪镇最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