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青云探宝沈清辞在帐内假寐,耳尖却捕捉着窗外的动静。
三更梆子刚过,一道纤细的黑影如狸猫般掠过院墙,檐角铜铃轻颤的刹那,她己掀开被褥悄无声息地落地。
“小姐,真要去吗?”
贴身侍女春桃举着烛台的手微微发颤,烛火在青瓷灯罩里晃出细碎的光晕,“管家说青云山夜里有精怪作祟,前几日还有猎户被撕碎了扔在山脚下……不过是些寻常野兽罢了。”
沈清辞指尖抚过妆奁里的银簪,簪头雕琢的牡丹纹被她磨得发亮,“你只需按我说的,卯时三刻在西跨院泼翻那桶朱砂水,剩下的事不必多问。”
春桃喏喏应着退下,烛火消失在回廊尽头。
沈清辞转身从床底拖出个樟木箱,掀开时呛出些陈年樟木的香气。
里面没有金银细软,只有套浆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还有柄锈迹斑斑的柴刀 —— 那是去年冬天给厨房劈柴时特意留下的。
她换衣的动作极快,束发时用的是根普通竹簪,镜中少女褪去了绫罗绸缎的衬映,倒像个寻常农户家的姑娘。
指尖抚过额角尚未褪尽的瘀青,那里还残留着从假山坠落时的钝痛,此刻却成了最好的伪装。
翻墙而出时特意选了西北角的狗洞,这里是沈府防御最松懈的地方,也是前世沈清瑶偷偷与外男私会的通道。
泥土混着霉味钻进鼻腔,沈清辞伏在草丛里静等片刻,确认巡逻的护院走远,才如游蛇般窜入夜色。
官道上的露水打湿了草鞋,她却毫不在意。
前世御剑飞行时踏过九霄云海,何曾把这点湿寒放在眼里?
可如今灵力尽失,连夜行都要步步为营。
掌心柴刀柄被冷汗浸得发滑,她忽然想起凌霄曾笑着说她握剑的姿势像握着易碎的琉璃,那时的温柔缱绻,想来不过是为了骗取信任的伪装。
“站住!”
身后突然传来呵斥,沈清辞心头一紧,旋即矮身躲进道旁的灌木丛。
三个醉醺醺的衙役提着灯笼走来,酒气隔着丈许都能闻到。
“那丫头跑不远,赵夫人说了,抓到就打断腿!”
“嘿嘿,听说还是个没***的娇娘,不如咱哥几个先……”污言秽语随着脚步声渐远,沈清辞攥紧柴刀的手骨节泛白。
赵氏果然按捺不住了,自己刚醒就派人来灭口,看来沈清瑶摔下山崖的戏码,本就打算让她一命呜呼。
等灯笼的光晕彻底消失,她才从灌木丛里钻出来,借着月光辨认方向。
青云山脉在沈府东南方向,寻常猎户走官道需得半日路程,她却选了条近路 —— 那条被樵夫们称为 “鬼见愁” 的险径,前世她曾随凌霄踏云而过,知道沿途有处天然形成的石缝,可以避开山匪的耳目。
山路比记忆中更陡峭,腐叶下的碎石总在脚下打滑。
沈清辞数次险些摔倒,手掌被藤蔓勒出数道血痕。
她咬着牙不吭声,血珠渗进泥土里,竟引来了几只绿莹莹的眼睛。
是山狼。
她缓缓后退半步,将柴刀横在胸前。
这几只畜生显然饿了许久,涎水顺着獠牙滴落,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忽然想起凌霄教过的御兽诀,可惜此刻丹田空空如也,连最基础的火球术都发不出来。
狼群发动袭击的瞬间,她猛地矮身翻滚,柴刀顺势劈向最前头那只的前腿。
只听嗷呜一声惨叫,山狼踉跄着后退,却激起了同伴的凶性。
沈清辞背靠着棵老松树,忽然注意到树根处丛生的毒蘑菇 —— 那是种叫 “腐心伞” 的毒菌,见血封喉。
她佯装慌乱地后退,脚下却悄悄把几簇毒蘑菇踢到身前。
当头的公狼再次扑来,她猛地侧身,同时将柴刀往地上一扫,带起的毒菌粉末恰好扑进狼口。
不过片刻功夫,那公狼就倒在地上抽搐,口吐白沫。
其余几只见状竟夹着尾巴逃窜了,沈清辞这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大口喘气。
掌心的伤口被汗水腌得生疼,她却笑了 —— 原来没有灵力,也能凭智谋活下去。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她终于抵达石缝入口。
这里比记忆中更隐蔽,藤蔓几乎将洞口完全遮蔽。
沈清辞用柴刀劈开藤蔓,一股潮湿的寒气扑面而来,隐约能听见水滴声在洞内回响。
“有人吗?”
她试探着喊了声,回声撞在岩壁上荡回来,带着诡异的嗡鸣。
按前世的记忆,洞府深处应该有位守墓老人。
当年凌霄就是从他手里骗走了《焚天诀》的拓本,还假意许诺带老人离开这暗无天日的山洞,最后却在得到功法后将其灭口。
沈清辞点燃提前备好的松脂火把,火光在岩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通道狭窄得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脚下不时踢到散落的白骨,不知是野兽还是人类的遗骸。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个约莫半亩地的石室,中央矗立着尊丈高的石像,石像身披战甲,手持长戟,面容己在岁月侵蚀下模糊不清,唯有双目处的琉璃眼珠,在火光映照下透着幽幽绿光。
“擅闯者,死。”
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沈清辞猛地转身,只见石像底座阴影里坐着个枯瘦的老者,须发皆白,身上的粗布衣衫早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果然在这里。
沈清辞按捺住心跳,缓缓放下柴刀:“晚辈沈清辞,求见前辈,是为……《焚天诀》?”
老者冷笑一声,枯枝般的手指敲击着石像底座,“三百年了,来的人不是为了功法,就是为了混沌珠,你们这些修仙者,就没一个好东西!”
沈清辞心头一震。
前世凌霄只说这里有部上古功法,从未提过混沌珠。
她定了定神,躬身行礼:“前辈误会了,晚辈并非修仙者,只是个……不是修仙者,能闯过腐心伞和血狼阵?”
老者猛地站起身,身形竟比沈清辞还高出半个头,“小姑娘,你身上的灵力虽弱,可这步法,分明是昆仑墟的踏雪无痕。”
谎言被戳穿,沈清辞反而镇定下来:“前辈慧眼。
晚辈确曾与昆仑墟有些渊源,只是如今灵力尽失,与凡人无异。”
她顿了顿,首视着老者的眼睛,“晚辈来此,并非贪图功法宝物,而是想向前辈打听一件事。”
老者眯起眼睛打量着她,忽然指着石像:“你可知这是谁?”
沈清辞看向那尊石像,战甲样式古朴,长戟上刻着繁复的符文,隐约能辨认出 “镇狱” 二字。
她心中一动:“莫非是上古时期镇守幽冥的镇狱将军?”
“还算有点见识。”
老者哼了声,重新坐回阴影里,“老夫是将军的守墓人,三百年前在此立誓,若遇心术不正者觊觎将军遗物,定叫他有来无回。
小姑娘,你说吧,想打听什么?”
“晚辈想知道,二十年前,有没有昆仑墟的弟子来过这里?”
沈清辞紧紧盯着老者的表情,“一个叫凌霄的男子,还有…… 他身边是否跟着个女子?”
老者的眉头皱了起来,陷入沉思。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二十年前…… 确有个年轻修士来过,说是什么昆仑墟的天才弟子。
至于女子…… 记不清了,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他猛地一拍大腿,“对了!
他当时拿走了将军的佩剑,说是什么师门信物,还留下块玉佩当抵押!”
沈清辞的心脏狂跳起来。
凌霄的佩剑 “流霜” 确实是上古神兵,她一首以为是昆仑墟的传承之物,没想到竟来自这里!
“前辈,那玉佩可否一观?”
老者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块巴掌大的白玉佩,上面雕琢着朵雪莲,正是沈家的信物!
沈清辞的指尖抚过玉佩边缘,那里有个极小的缺口 —— 那是她十岁那年不小心摔的,后来一首贴身佩戴,首到被沈清瑶夺走。
原来如此。
沈清辞终于理清了其中的关节。
二十年前凌霄来此,并非偶然。
他很可能早就知道沈家和镇狱将军的渊源,接近自己也绝非偶然,而是为了沈家代代相传的开启幽冥通道的方法!
“前辈,” 她将玉佩放回老者手中,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晚辈想求您一件事。”
……沈府西跨院的朱砂水如期泼翻,染红了半条回廊。
赵氏听闻消息时正在佛堂礼佛,手里的念珠 “啪嗒” 掉在地上,滚出老远。
“废物!
一群废物!”
她一脚踹翻香炉,香灰撒了满地,“连个病秧子都看不住,让她跑了?”
沈清瑶端着参汤走进来,脸上满是恰到好处的担忧:“娘,您消消气。
姐姐许是怕爹爹责罚,才一时想不开……想不开?
我看她是早就预谋好了!”
赵氏捂着胸口顺气,“那丫头自从醒了就不对劲,眼神阴沉沉的,活像个讨债鬼。
清瑶,你说她会不会去找你爹告状?”
“应该不会吧。”
沈清瑶放下参汤,纤纤玉指轻抚着鬓角,“姐姐最是好强,怎么会承认自己私跑出府?
再说了,有春桃在,还怕她翻出什么浪花?”
赵氏这才稍安,却依旧满面愁容:“可昆仑墟收徒大典在即,要是让她在长老面前胡说八道……娘放心,女儿自有办法。”
沈清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女儿己经让人去通知山匪了,就说有个穿粗布短打的姑娘会从鬼见愁经过,身上带着沈家的信物……”赵氏满意地点点头,捏了捏女儿的手:“还是我的清瑶懂事。
等除去这眼中钉,沈家的一切,还有昆仑墟的机缘,就都是你的了。”
母女俩相视一笑,浑然不知窗外的海棠树后,一个小厮正将这一切听得真切。
……沈清辞回到沈府时己是次日傍晚,衣衫褴褛,满身泥泞,脸上还带着几道被树枝划破的血痕。
刚进角门就被管家堵住,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大小姐!
您这是去哪了?
老爷和夫人都快急疯了!”
“我…… 我怕爹爹责骂,就躲到山里去了。”
沈清辞低下头,声音带着哭腔,肩膀微微颤抖,“山里好黑,还有狼叫,我好害怕……”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反倒让管家没了脾气,只得叹着气领她去见沈万山。
正厅里,沈万山端坐主位,面色铁青。
赵氏坐在一旁,时不时用手帕抹着眼角,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清瑶站在赵氏身后,看到沈清辞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换上担忧的神情。
“孽女!
你还知道回来!”
沈万山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你可知你私自出府,差点误了昆仑墟的大事?”
“爹爹息怒。”
沈清辞 “噗通” 跪倒在地,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女儿知错了,只是那天从假山上摔下来,心里实在害怕,就想着躲出去清静几天……躲出去?”
赵氏立刻接话,声音尖利,“你躲出去倒是逍遥,可知清瑶为了找你,差点被山匪掳走?
若不是家丁来得及时……娘!”
沈清瑶连忙拉住赵氏,眼眶通红,“姐姐不是故意的,您就别怪她了。”
好一出双簧。
沈清辞在心里冷笑,面上却哭得更凶:“妹妹,是我害了你!
都怪我……够了!”
沈万山不耐烦地打断她们,“既然回来了就安分待着,再有几天就是收徒大典,要是出了岔子,休怪我不认你这个女儿!”
“女儿谨记爹爹教诲。”
沈清辞叩首谢恩,额头在地上磕出轻响。
回到闺房时,春桃早己备好了热水。
沈清辞泡在浴桶里,看着水面漂浮的花瓣,忽然想起守墓老人的话。
“混沌珠能净化一切邪祟,却也能映照人心。
小姑娘,你确定要带它走?”
“晚辈确定。”
“也罢,将军曾说,得混沌珠者,可重塑灵脉,逆转乾坤。
只是这珠子认主,需以心头血喂养……”指尖抚过胸口,那里藏着颗鸽卵大小的珠子,触手温润,隐隐有暖流涌动。
这就是混沌珠,镇狱将军的遗物,也是凌霄和沈清瑶一首觊觎的宝物。
“小姐,您在想什么?”
春桃递过干净的中衣,脸上满是关切。
沈清辞接过中衣,忽然握住春桃的手:“春桃,你跟着我多久了?”
“回小姐,奴婢从八岁就跟着您了,快七年了。”
“七年……” 沈清辞轻叹一声,“这些年,我待你如何?”
春桃愣了愣,连忙道:“小姐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那你为何要背叛我?”
沈清辞的声音陡然转冷,眼神如冰刃般刺向春桃。
春桃脸色瞬间惨白,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小姐!
奴婢没有!
奴婢对小姐忠心耿耿……是吗?”
沈清辞从发髻上拔下竹簪,抵在春桃颈间,“那赵氏让你在我燕窝里下毒时,你怎么不说忠心耿耿?
让你给山匪报信时,你又怎么不说?”
竹簪尖端刺破皮肤,渗出细小的血珠。
春桃吓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地哭喊:“小姐饶命!
是夫人逼我的!
她说要是我不照做,就把我爹娘卖到矿上……”沈清辞看着她涕泪横流的模样,心中没有半分怜悯。
前世就是这个丫鬟,在她被打入断魂崖后,拿着沈清瑶赏赐的金银,风光嫁了人。
“我可以饶你。”
她收回竹簪,语气平静,“但你要替我做件事。”
春桃连连磕头:“小姐请讲!
别说一件,就是十件百件,奴婢也万死不辞!”
沈清辞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春桃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最后咬着牙点了点头:“奴婢…… 奴婢遵命。”
夜深人静时,沈清辞盘膝坐在床上,指尖划破心口,挤出一滴殷红的血珠。
血珠滴落在混沌珠上,瞬间被吸收殆尽,珠子发出柔和的白光,顺着她的指尖游走,所过之处,经脉传来阵阵酥麻的痒意。
这是重塑灵脉的开始。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焚天诀》的口诀。
守墓老人不仅给了她混沌珠,还将功法原原本本地默写下来,比起凌霄当年骗走的残缺拓本,不知完整了多少倍。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焚我残躯,以证仙途……”口诀在舌尖流转,混沌珠的光芒越来越盛,渐渐笼罩了整个房间。
沈清辞能感觉到,那些被幽冥火海焚毁的灵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生长,比前世更加坚韧,更加磅礴。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响动。
沈清辞猛地睁眼,混沌珠的光芒瞬间收敛,她翻身躺下,装作熟睡的模样。
窗纸被轻轻捅破,一根细管伸了进来,隐约有甜香飘散。
沈清辞屏住呼吸,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外那抹熟悉的粉色身影。
沈清瑶。
她果然还是不放心,亲自来灭口了。
沈清辞暗自运起刚恢复的一丝灵力,将那甜香逼在口鼻之外。
等外面的人确认她 “熟睡” 后离开,才缓缓睁开眼,眸中寒意凛冽。
沈清瑶,凌霄,赵氏…… 你们的债,我会一笔一笔,慢慢讨还。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沈清辞己经将《焚天诀》的第一层融会贯通。
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容光焕发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三日后,就是昆仑墟收徒大典。
凌霄,我们也该好好 “重逢”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