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户部侍郎府的当家主母,苏婉卿。上一世,为弥补我那流落在外十七年的亲生女儿,
我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她,处处予她最好的。我为她置办满室的绫罗绸缎,
为她寻来无数奇珍异宝,带她出入京城最显赫的权贵宴席。可她,沈昭楠,
却在宋尚书府的赏花会上,当着满朝文武家眷的面,泣血陈词,痛斥我骄奢淫逸,挥霍无度,
甚至让贴身丫鬟当众哭诉,我如何用银钱“羞辱”一个抱着病儿的农妇。言说我这般品性,
根本不配做赏花会的贵客。那日,赏花会中不知何时混入了几个专好传播秘闻的说书人。
于是,我不仅被众人鄙夷,狼狈离场,转瞬间,整个京城的茶楼酒肆都在流传我“苏氏悍妇,
为富不仁”的恶名。我的夫君沈修文,将我逐出家门。我孤身行于街头,
竟被一醉酒莽夫当街刺死。再睁眼,我竟回到了要给昭楠添置新衣的那一日。一、“楠儿啊,
下午让你母亲带你去霓裳阁,裁几身时新的衣裳。清璃有的,你也一样要有。
”脑中嗡鸣渐散,眼前景物终于清晰。我看见与我同床共枕的夫君沈修文,
正满眼疼惜地对着那个身形干瘦的女孩说话。只听见沈昭楠将手中象牙箸轻轻放下,
眼神中透着一股不合年岁的坚毅。“父亲,您可知边关戍卒,
有多少将士连一件御寒的冬衣都没有?”“这世间尚有千千万万的人在受苦受难,
我们却在此处安享富贵,女儿……女儿心中实在难安!”沈修文闻言,
望向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的深意,温声继续道:“你在乡野受苦十七年,为父与你母亲,
自然是想将这世上最好的都补偿于你。”沈昭楠却蹙紧了眉头。“女儿并不觉得苦。
那些在田间顶着烈日劳作的农人叔伯,比起他们,女儿能在屋檐下乘凉,已是天大的福分!
”沈修文满心怜惜,却拗不过这女儿的“清高”,他求助似的将目光投向我,盼我开口,
劝一劝这“懂事”的女儿。我却不紧不慢地移开茶盏,看向那张黝黑干瘦的脸,
缓缓开口:“女儿所言,甚是有理。”上一世,我便是太过怜惜她,
想将她失落的十七年尽数弥补。结果呢?她非但处处将我的好意贬斥为“腐朽奢靡”。
更是在那场决定沈家声誉的赏花会上,当众给了我致命一击。说我骄奢无度,铺张浪费,
甚至构陷我用钱财羞辱农妇。那场赏花会上,不知为何混进了几个说书人。
此事一夜之间传遍京城,我成了人人唾骂的“毒妇”,是沈家的耻辱。就连沈修文,
也以我败坏门风为由,一纸休书将我逐出家门。我恍惚行于长街,不仅被人投掷烂菜秽物,
更是被一迎面而来的醉汉,一刀捅穿了腹部。人群嘈杂中,我仿佛看见了沈昭楠的身影。
这一世,我便由着她,让她好生扮演她那“不慕荣华,心怀天下”的清高模样。
二、若是沈昭楠当真如她口中所言那般良善,我倒敬她三分。可她前脚刚在饭桌上拒了新衣,
后脚便溜进了清璃的院子。我隔着一扇雕花木门,听见她那咬牙切齿,
满是威胁的声音:“沈清璃,你占了我的身份十七年!我在乡下做牛做马,
你却在沈府做你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这一切,本都该是我的!”房门被推开,
沈昭楠怀中正抱着一大摞清璃的新衣。看到我,她神色闪过一丝慌乱,但还是强作镇定。
“母……母亲,我见清璃姐姐要将这些衣裳丢了,觉得太过糜费,便想着拿去,
送给山里的穷苦孩子。”她敢这般说,无非是拿捏住清璃性子内敛,甚至有些畏缩,
绝不会当面戳穿她的谎言。清璃不知何时立于她身侧,沈昭楠却当着我的面,
训斥起她来:“清璃姐姐,你可知你如今过的,是山里那些孩子千百辈子都求不来的日子?
你本该是她们中的一个,不过是走了运,在沈家享了十七年的福。你理应感恩戴德,
而非一味铺张浪费。若我是你,便日日向父亲母亲叩首感恩,
而不是拿着父亲母亲辛苦挣来的银钱去挥霍,你的心,难道不会痛吗?”清璃微微抬首,
怯怯地对上我的视线,又迅速垂下头去。我轻笑出声,
问那义正辞严的沈昭楠:“你当真这般想的?感恩戴德?”沈昭楠虽不知我为何有此一问,
却还是坚定颔首:“母亲予我性命,又将我寻回家中,给了我一个遮风避雨的居所,
女儿心中……当真感激不尽。”言罢,还装模作样地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
我却淡淡道:“那便先磕一个吧。”沈昭楠抱着衣裳的手臂一僵,满眼不敢置信地望着我。
我不解地挑眉:“怎么?你不愿?还是说,你心中并无半分感恩之情?”沈昭楠咬了咬牙,
望向我的眼底深处,已然淬上了怨毒。她忽而泪眼汪汪,声音哽咽:“母亲,
多谢您将女儿带到这个世上。女儿虽不如清璃姐姐伶俐,不懂得讨您欢心,
但女儿对您的感恩之心,天地可鉴。”说完,便作势要往下跪,
可见我并无丝毫要搀扶她的意思。她身子僵在半空,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好不尴尬。
我双手环胸,看着她那半跪不跪的样子,冷哼一声。我牵过清璃的手,转身欲走,临走前,
却状似无意地一脚,轻轻踹在她膝弯处。她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
清璃与我一同回头,与她四目相对。她满面屈辱,正欲起身。
清璃却轻声开口:“你不是要给母亲叩首么?”沈昭楠只得不情不愿地磕了一个头。
我却仿佛追忆往事般,悠悠开口:“我记得,你在乡间那户人家,也时常给你的养父母磕头。
想来,你确是个懂得感恩的孩子。”沈昭楠强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眼中怨恨满溢。
她在乡下过得好不好,从她的名字便可见一斑。三、上一世,我得知她在乡下的境遇,
心疼不已,恨不得将沈家掏空了来补偿她。我也曾想过为她改名,让她忘却过往,开始新生。
可她是怎么说的?她义正辞严:“母亲!此名乃养父母所赐,女儿不能因寻回亲生父母,
享了荣华富贵,便与他们划清界限。这岂不是逼女儿做那忘恩负义之辈?”当时在场的宾客,
无一不称赞她知恩图报,孝顺谦恭。反倒是我这个真心为她好的人,被衬得里外不是人。
这一次,她爱叫什么,便叫什么。夜里,沈修文如往常一般拥我入怀,柔声开口:“婉卿,
昭楠她刚从乡野回来,许多规矩还不适应,你对她也莫要太过严苛了。
”听着枕边人温润的嗓音,我却想起前世种种,只觉一股寒意从脊骨蔓延至四肢百骸。
上一世我声名扫地后,沈修文第一时间便与我撇清关系,那封休书来得又快又绝情。
如今想来,处处都是破绽。为何那日的赏花会,恰好就有那几个说书人在场?
为何沈昭楠能凭一个丫鬟的片面之词,便能轻易构陷我?为何流言四起,以沈家的权势,
竟未做半分澄清,任由事态发酵?我恍惚忆起,被刺死之前,我在人群中,
似乎看到了沈昭楠的身影。而最后一眼,我看见她上了一辆极为华贵的乌木马车。
车中人只是微微撩开车帘一角,马车便疾驰而去。我如今甚至怀疑,那车里的人,
便是沈修文。我甚至在想,沈昭楠,当真是我的亲生女儿么?很快,
便到了我被构陷“用钱羞辱农妇”的那一日。我正带着清璃从一家首饰铺出来。
清璃紧紧牵着我的手,不敢松开。我无奈叹息,温声安抚她:“清璃,莫怕,无人会伤你。
”清璃是我从慈幼局领回的孩子。她自小乖巧,不吵不闹,性子甚至有些沉静自闭。我记得,
她极爱丹青。上一世,她似乎是回了乡下,做了一名教孩子们画画的女先生。
一阵喧哗将我的思绪拉回。一个衣衫褴褛的农妇,怀中抱着一个孩子,
不知为何竟直直撞上了尚未行进的马车,她手中的一篮草药散落满地。我正要下车查看,
人群中却突然挤出一人。正是沈昭楠,她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厉声斥我:“母亲!
您怎能如此欺辱这位大娘?您可知这篮草药,或许是她孩子唯一的救命希望?”“母亲,
您怎能仗势欺人!我真为有您这样的母亲感到耻辱!”周遭的人群立时对我指指点点,
不少人已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我心中冷笑,且不说我的马车好好停在路边,
那农妇是如何直直撞上来的。单说她沈昭楠,能如此精准地出现在此地,
然后大义凛然地批判我,我便有理由怀疑,这一切都是她早已算计好的。我与她擦肩而过,
径直去看那农妇的情形。那农妇一看便是老实人,看着我马车上被撞出的划痕,手足无措,
见我走近,更是颤颤巍巍道:“夫……夫人,您这马车,
民妇……民妇赔……”沈昭楠又一次冲了出来,将那农妇护在身后,仿佛我是什么洪水猛兽。
“母亲,您不要再威逼这位大娘了,她已经很可怜了!”我却冷笑出声:“哦?那依你之见,
该当如何?”沈昭楠以为我服软了,语气中带了几分洋洋得意:“给这位大娘跪下赔罪!
”她心里,还记着那日叩首之辱呢。不知是谁在人群中起了个头,
竟真的有人跟着喊了起来:“跪下赔罪!”“跪下赔罪!”沈昭楠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快意,
她似乎真的以为,今日能看到我狼狈跪地的模样。四、我没有丝毫犹豫,
抬手便给了她一记清脆的耳光。“你去问问,究竟是谁在欺辱谁!”沈昭楠捂着脸,
眼中瞬间积满了泪水,怨毒地瞪了我一眼。“大娘,您不要怕!我母亲是如何威逼您的,
您只管说出来,我们都会为您讨回公道!”此时,巡街的京卫也已闻声赶到。
农妇站在一地狼藉之中,看到官差,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沈昭楠有些急了,恨不得替她开口,
给我定罪。在京卫的盘问下,农妇才哆哆嗦嗦地开了口:“是……是民妇不小心,
撞了夫人的马车,民妇赔,官爷莫要抓我……”沈昭楠彻底急了,
她上前想抓住农妇的手让她“说实话”,却被京卫伸手隔开。“休得放肆。”最后,
我并未向她索要赔偿,反而从袖中取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塞到她手中,
算是买下她那些草药,也足够她为孩子寻个好郎中了。她连连叩谢,感激涕零。
此事就此作罢,我回到车上,清璃才默默将车帘放下。沈昭楠咬牙切齿地立在原地,
看着我们的马车缓缓远去。五、一进府门,
便听见沈昭楠在房中向沈修文哭诉今日的“委屈”。沈修文坐在正堂,脸色不甚好看。
清璃有些害怕地缩在我身后。我让她先回院子,方才在沈修文身旁坐下。“婉卿,
我们沈家虽有些薄产,却也不能仗势欺人啊。”沈修文揽住我的腰,声音依旧温润,
真是像极了一位体贴的好夫君。我侧首看他。“是昭楠与你说的?”沈修文面色不变,
体贴地为我揉捏着肩膀。“婉卿,昭楠也是我们的女儿,她也是为了你好。
”我盯着他这张儒雅温和的脸,忽而感到一阵陌生。嫁与沈修文后,
我便将我名下那些陪嫁的铺子、田庄尽数交给他,由下人打理,自己则安心在后宅相夫教子。
如今看来,我不能再这般安逸下去了。自那日起,沈昭楠便处处躲着我,
却时常用一种诡异的目光在暗处窥探我。到了宋夫人举办赏花会那日,
我挽着沈修文一同出席,身旁跟着沈家的两位小姐。只是,
沈昭楠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衫,与这满园的锦绣华服格格不入。
不少人看着我们一家四口,已开始窃窃私语。议论声渐起,沈修文的脸色有了一瞬的僵硬,
却又恢复如初。宋夫人与我乃是闺中挚友,见此情形,也不禁微微蹙眉。“婉卿,
虽说昭楠是在外头养大的,但终究是你的亲骨肉,你怎能如此偏心?”我浅笑不语,
目光投向沈昭楠。沈昭楠强扯出一抹笑,委屈又倔强:“没事的,宋伯母。能回到母亲身边,
女儿已是感激不尽,不敢再奢求太多。”沈修文没有半分要为我解围的意思,
他早已转身去与同僚应酬寒暄。沈昭楠眼眶泛红,微微垂首拭泪,
一副备受欺凌又惹人怜惜的模样。议论声此起彼伏:“沈夫人放着亲生女儿不疼,
去疼一个外人?莫不是糊涂了?”“我看这位沈家大小姐,在府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