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暴雨像失控的水龙头，无情地冲刷着这座沉睡的城市。
老陈浑身湿透，怀里裹着同样湿漉漉、小脸烧得通红的儿子阳阳，踉跄着冲进市儿童医院的急诊大厅。
冰冷的白炽灯晃得他眼晕，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汗水和雨水的咸腥，像无数根细针扎进他疲惫不堪的神经。
“医生！
救救我儿子！
他烧得厉害，喘不上气……”老陈的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慌。
阳阳才六岁，却遗传了他早逝母亲那孱弱的体质，每次感冒发烧都像闯一次鬼门关。
护士迅速接过孩子，推进了诊室。
老陈僵硬地站在门外，雨水顺着裤脚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汇成一滩小小的水洼。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分不清是雨是汗还是泪。
口袋里那张薄薄的银行卡，是他全部的家当，也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一个在汽修厂拧螺丝的“陈师傅”，一个妻子病逝后独自拉扯孩子的单亲爸爸。
诊室门开了，医生表情严肃：“急性肺炎，情况有点重，需要立刻住院。
先去办手续吧。”
一张入院通知单递到老陈手里，上面赫然列着一连串的项目和预估费用。
老陈的目光死死钉在最后那个数字上：预缴押金：8000元。
他眼前猛地一黑，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紧。
银行卡里，满打满算，只有不到五千块。
8000元，这个冰冷的数字像一堵墙，横亘在儿子生还的希望与父亲无力的钱包之间。
老陈握着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斤的纸，急诊室门外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下一步，他能去哪里找这救命的钱？
老陈跌坐在走廊冰凉的塑料椅上，那张押金单在他粗糙的手中被无意识地攥紧、揉皱。
他掏出手机，屏幕被雨水浸得有些模糊。
通讯录里寥寥几个名字，他翻来覆去地看。
第一个电话打给汽修厂老板，也是他唯一的老板。
“张哥，我……我儿子住院了，急需要钱，能不能先预支点工资？
或者……借我点？”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不耐烦的声音：“老陈啊，厂里最近也难，上个月工资都给你结清了，你这才干几天？
再说，这年头谁手头宽裕？
你自己想想办法吧！”
嘟…嘟…嘟…忙音响起，像一记耳光扇在老陈脸上。
第二个电话打给老家唯一的堂兄。
“哥，阳阳病了，急用钱……”堂兄在电话那头叹气：“老弟啊，不是哥不帮你，你嫂子刚做完手术，家里也掏空了，实在拿不出啊。
要不……你问问亲戚？”
亲戚？
老陈苦笑着摇摇头。
自从妻子病逝，他带着阳阳在这座城市挣扎求生，早己和那些嫌贫爱富的“亲戚”断了往来。
世态炎凉，他尝得太透。
他翻到通讯录最底下那个尘封的名字——妻子的妹妹，那个曾经在他最困难时冷嘲热讽、指责他没本事照顾好她姐姐的小姨子。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许久，最终还是颓然放下。
最后的尊严，是他仅剩的盔甲，不能碎在这里。
他颓然地靠在墙上，急诊室惨白的灯光映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
阳阳微弱的咳嗽声隔着门传来，像一把钝刀在割他的心。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里面除了绝望，还有一丝被逼到悬崖边的疯狂在悄然滋生。
所有的求助通道都己关闭，尊严在现实面前脆弱不堪。
老陈的目光变得幽深，他死死盯着手机里一条刚弹出的贷款广告短信，手指无意识地颤抖起来。
这看似唯一的“生路”，是否会将他推向另一个更黑暗的深渊？
那条贷款短信像一个诱惑的魔鬼，在黑暗中对他低语：“急用钱？
极速放款，无需抵押！”
老陈的心跳得飞快。
他知道，这可能是高利贷，是饮鸩止渴。
可阳阳在病房里等着救命，那催命的机器声每一下都敲在他的神经上。
他闭上眼，想起阳阳烧得迷迷糊糊时还抓着他的手说“爸爸别怕”，心像被撕裂了。
鬼使神差地，他按照短信提示下载了一个APP。
注册、填信息、身份证拍照……每一步操作都带着罪恶感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当屏幕上显示“审核通过，可借额度20000元”时，他甚至没有一丝喜悦，只有更深的恐惧和悲凉。
他颤抖着手指，输入了“借款10000元”。
几秒钟后，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账户入账10000元。
钱！
救命的钱！
他猛地站起来，几乎是冲到缴费窗口，将那还带着“电子油墨味”的10000块连同卡里所有积蓄一起缴了进去。
看着护士在单据上盖章，他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和更沉重的窒息感——这钱，是要用血泪还的。
拿着缴费单，他终于被允许进入病房。
阳阳小小的身体陷在白色的病床里，挂着点滴，小脸依旧苍白，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
老陈轻轻坐在床边，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拂过儿子滚烫的额头。
这一刻的安静，是用高额的利息换来的。
手机再次震动，是汽修厂老板的短信：“老陈，明天有个大活，客户点名要你修，早上7点必须到厂！
迟到扣钱！”
喘息瞬间被打断。
债务的阴影如影随形，汽修厂的命令不容置疑。
老陈看着病床上安稳睡着的儿子，再看看那条冰冷的催工短信。
他必须去，为了还债，更为了阳阳后续的治疗费。
可儿子独自在病房，谁来照顾？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该如何分身？
一夜未眠。
老陈在阳阳床边坐了一宿，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守护着他小小的世界。
天蒙蒙亮时，护工来了，是隔壁床好心的家属帮忙临时找的，一天两百块。
看着护工阿姨和善的面孔，老陈千恩万谢，又心疼地多付了一百块，叮嘱了无数遍注意事项，才一步三回头地冲出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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