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九年,邺城战火焚天,袁府倾覆之日。
天意既让她归来,便是要她挣脱旧轨——这一世,她势要改写宿命,为自己搏出一条生路。
她为自己取了个新名:沈落。
沈者,沉潜隐忍;落者,既盼曹家败落,亦求自身落地重生。
曹烬……你们欠我的,欠袁家的,这一世,我定要一一讨还。
正门断不可走,那扇被风吹得晃动的木门后,隐约传来乱兵的呵斥声。
柴房她虽不常踏足,却依稀记得下人们闲聊时提过,这里原是有两扇门的,另一扇因久不用便封了。
他们说过,封门时并未用石砖,而是用厚松木板钉死,外头还糊了层泥灰伪装成墙面——既然不是石砖,那定是木板。
心念一定,甄珩月抬手,指尖有节奏地叩击墙面。
她清楚,石砖与木板的声响截然不同:石砖坚硬致密,敲击时总带着“咚咚”的脆响,短促而生硬,连回音都淡得几乎听不见,像块捂不热的冰。
木板之上却大不相同。
其质柔而疏,振动徐缓,声传亦速竭,听来便如“噗噗”之响,沉郁厚重,间或还隐着几分空木相鸣的余韵。
她必须找到那面木板墙。
柴房虽逼仄,厮杀声却己近在咫尺,每一秒都像在烧着她的命。
甄珩月不敢耽搁,敲击的节奏陡然加快,指尖在粗糙的墙面上翻飞,耳中只余下自己急促的心跳与叩击声。
她屏气凝神,将所有心神都聚在耳畔——首到叩击正门斜对面的墙面时,那声“噗噗”的闷响穿透杂音撞入耳膜。
刹那间,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燃着一簇火。
找到了!
墙侧堆着半人高的木柴,像座小小的山。
甄珩月望着那堆柴火,嘴角牵起一抹自嘲的笑——想我甄家嫡女,自幼锦衣玉食,何曾沾过这等粗活?
如今亦是袁家妇,却连自保都要靠搬柴拆墙,说出去怕是要惊掉旁人的下巴。
曹烬……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你等着。
耗尽大半力气挪开木柴,露出的墙面却让她心头一沉。
那被封死的门上,竟钉着密密麻麻的铁钉,死死嵌在木板里。
不能砸。
她瞬间清醒——若是弄出大动静,外头的人闻声闯进来,她前世的结局便要原封不动地重演。
万万不能。
这念头如警钟般在脑中炸开,她攥紧了拳,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她在逼仄的柴房里快步打转,目光如炬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既是柴房,总会有些趁手的硬物藏在什么地方吧?
脚步停在瓦罐碎裂的角落,几片陶片散落一地。
她俯身拨开碎片,底下竟有个东西闪着微弱的光——是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刀柄缠着磨得发亮的旧布,刀刃虽蒙着锈迹,边缘却仍透着几分锋利。
甄珩月心头一喜,像捞到救命稻草般将它攥在手里。
粗糙的布面贴着掌心,混着铁锈的冰冷金属触感传来,让她瞬间定了神。
她屏住呼吸,翻腕将柴刀调转向下,用刀背厚实的棱边抵住钉帽,借着手臂的巧劲缓缓发力。
锈钉在木板里卡得紧实,每撬起一颗都要费上几分力气,刀刃与铁钉摩擦时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在这死寂的柴房里格外清晰。
她不敢急躁,只专注地一颗接一颗,稳稳将铁钉从木板里拔了出来,指尖被刀柄磨得发红,木柴上的毛刺扎进掌心,她却浑然不觉——比起前世的锥心之痛,这点疼算得了什么随着木块一块块被卸下,一道木制暗门赫然显露,取下门栓,缓缓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门后竟连着通往后院的路——想来是往日运柴草时走的便门。
甄珩月刚要抬步,又猛地顿住。
身上的绫罗锦衣在这混乱之地太过扎眼,无异于举着灯笼招摇。
她目光一扫,瞥见柴房角落堆着几件下人丢弃的旧衣,沾着油渍,还浸着淡淡的酒气,倒正合眼下所需。
迅速换好衣裳,她又抓了把灶膛边的尘土抹在脸上,将原本明艳的容颜遮去大半。
甄珩月愣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抬手将头上的珠钗簪环一一取下。
这些首饰虽算不得稀世珍品,却也是她如今仅有的值钱物件。
她取出一方素色方巾,将首饰细细裹好,贴身藏进衣襟内侧,指尖能触到冰凉坚硬的棱角。
说不定,这便是她日后的救命钱呢。
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她不再沉溺于无用的感慨。
做完这一切,才敛声屏气,像一只受惊的雀鸟般,攥住了衣角,小心翼翼地踏出柴房。
残阳如血,厮杀声己近在咫尺,她矮着身子,迅速融进了外头的血色暮色与兵刃交击的喧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