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风声里夹杂着远方犬吠,一如北境岁末未歇的寒意,将幽林边缘密密地围困成危险的边界。
沈阙瑶脚步极轻,踝骨间的伤口早己干涸结痂,只有包裹着的布绢将母亲的残影牢牢系在她心头。
她藏身密林深处,呼出的每一口气都细微到仿佛能听见血液流过耳畔,如同半只脚己踏入鬼门。
风依稀带来血腥气,她低伏在横斜的倒木下,指尖轻拂泥土,将猩红的印记盖住。
身后传来模糊的嘶吼和树枝断裂的声音,追兵并未完全放弃搜捕她。
昨夜的凄厉尚未散尽。
——只有她一人,还活着。
她攥紧包裹,额前碎发黏在汗湿的脸颊,目光却在夜色中愈发清明。
唯一的念头,是逃,活下去。
不远处忽然传来细碎异响。
沈阙瑶翻身匍匐,屏息凝神。
草叶微颤,似有轻若蚊翼的哀鸣。
她熟知危机,也明白机会藏在混乱之后。
此刻没有任何盟友,任何能自保的方式都不能错过。
她手握断刃静静等待,目光在暗处捕捉每一丝动静。
突兀破风声中,一道黑影跌撞着闯入她的视野,身形纤薄,步伐凌乱却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
少女脱力地趴倒在树根下,肩头上一片血污,脸庞只有十余岁模样,眼神却冷厉得让人心颤。
她强忍痛意,左手下意识在怀里掏摸,刚一接触到细小的刀柄,便再次瘫软下来。
“别动。”
沈阙瑶低声道,断刃指着她,音调无波无澜。
那少女猛然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警惕、愤恨、茫然轮转了一圈。
“你是追兵?”
她沙哑地问,嗓音倔强。
“我若是,也不会跟你废话。”
沈阙瑶起身,审视那人,“伤在哪儿?”
少女攥住衣襟,沉默片刻,还是松了口气。
仿佛两只流亡的兽,短暂的对峙后产生了微妙的共患难感。
“肩胛中刀。”
她低头,“姓姜,姜流烟。”
沈阙瑶蹲下身,拨开少女身后的衣衫——血肉绽裂,刀口却十分规整,乃是利器所致。
若放任不理,必定溃烂。
“想活命就忍着。”
她不再多言,抓过少女手中的小刀,在火石上烤红刃锋,然后当机立断地挑开血肉,将残留碎铁拔出。
姜流烟咬牙强忍,肩头剧痛似要断裂,却一声未吭,只是豆大的冷汗顺着下巴滴落。
“你胆子不小。”
沈阙瑶轻声道。
“混江湖的,不硬气点早冻骨荒野了。”
夜色浓重,寒意蚀骨,她们在密林深处拼着最后的勇气为彼此包扎止血。
血液与汗水混杂,短暂的静谧中,林外又传来零星脚步。
沈阙瑶忽然停下动作,拽住姜流烟的胳膊,轻声道:“别出声。”
姜流烟微微点头,眸中多了几分信任。
两人贴地匍匐,听得远处追兵粗声怒骂、杂乱奔逃。
有人喊,“搜东林!
快!”
沈阙瑶心下冷笑。
东林地势泥泞,想必片刻便能拖住他们。
她拉起姜流烟,低声问:“能走吗?”
“死不了。”
少女咬牙。
“那还等什么?”
风中满是杀气,她扶住姜流烟迅速隐没林下。
两人一路借助暗夜行进,姜流烟背伤未愈,步履踉跄,却坚决不肯拖后腿。
她从不多言,甚至带着几分市井特有的桀骜与洒脱——自己的命,只能自己拼。
月下的林间草木既阴冷又坚韧,如同她们二人。
沈阙瑶从未有过朋友,如今这临时的同盟,却比过往所有虚假的“家法”更加真实可靠。
“方才为何救我?”
行至小溪岸边,姜流烟打破沉默。
“我不喜欢看人被宰。”
沈阙瑶扭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是逃官府的?”
姜流烟挑眉。
“你觉得呢?”
姜流烟笑了声,眼里闪过一丝欣赏:“这年头活得艰难,天才也是要命的。”
沈阙瑶转身,在河边清洗手上的血痕。
冷水刺骨,却让她头脑分外清明。
在这个被权势与杀戮充斥的世界里,从没有真正的善意。
只有利害,有所图才会有所救。
姜流烟倚坐在一棵倒木上,干脆摘下外袍裹住伤处,望着山林间片片冷月出神。
“江湖这一滩浑水,谁不是披着一身雨血。”
她自嘲地道。
沈阙瑶不置可否。
她抬头望见远方杂树丛中,灶烟飘起,似是有村落。
她打开随身包裹,小心翼翼地将绢帕收好,随口问:“你打算往哪里去?”
姜流烟轻笑:“己无家可归,哪儿没人管,哪儿就是我江湖。”
这句话让沈阙瑶沉默良久。
她何尝不是,被那一夜大火与嘶嚎从“沈家大小姐”烧成无亲无故的孤女。
但望着夜色中的姜流烟,她忽觉苦涩中的那点温热不再自嘲。
“我有事要做。”
沈阙瑶抬眸,声音坚定。
姜流烟望向她:“什么事?”
“重雪东岭,入浮云宗,修武强身,洗涤旧血。”
沈阙瑶琢磨着每一个字,“我要一个说法。”
姜流烟张口欲言,最终拍了拍她的肩,“有胆色。
不若我们结个伴,互相照应?”
沈阙瑶目光微亮:“你不怕与我同路会被拖累?”
姜流烟笑意更盛:“拖累我的是这狗屎世道,不是你。”
短短相处,却生死攸关。
沈阙瑶低头一笑,忽觉从未有过的坦然。
夜风又起,卷落枯叶几许。
二人将各自伤口包扎妥当,并肩踏入更深的密林。
林间幽暗,泥泞不堪,有时需绕过死枝,有时只能跳跃树根。
姜流烟伤势复发,脚步越来越重。
沈阙瑶沉默片刻,忽然背起她:“憋着点,别叫出来。”
姜流烟一惊,难得地红了脸,却未负气挣扎。
“你能行?”
“我比你想的能行。”
沈阙瑶咬紧牙关,攀行斜坡如履平地。
风声低语,偶有夜鸟惊飞。
这片林子仿佛专为流亡者而生,只有坚定才能穿越。
姜流烟趴在沈阙瑶背上,语气软下来:“沈姑娘,江湖打拼,结义交心不易。
你救了我,我便认你这一辈子的朋友。”
沈阙瑶只说了句“那便当真”,一语沉稳中带着未明的热烈。
二人并不知,这一刻的相救,将在日后九州大乱、铁血争雄的时代里,汇聚成不可撼动的情义。
晨曦欲破,夜色微散。
她们终于跌跌撞撞地出了密林,在岸边停下。
溪水潺潺,映出两道疲惫而顽强的身影。
姜流烟望着眼前亮起的天边:“你今后若带兵征战,必有我一道。”
沈阙瑶侧头,看见少女眼中无惧的光芒。
她点头:“答应你,以后同生共死。”
溪水的倒影里,她们的誓言被风带远,成为动乱故土上最初的盟约。
短暂歇息后,二人顺着溪流向东而去。
沈阙瑶用芦苇编制陷阱捕捞水中鱼虾,姜流烟则用长枝敲打草丛,收集可食的野菜根茎。
生存的本能让她们迅速配合默契。
饥饿与疼痛不是阻碍,只让她们的意志锻打得愈加坚硬。
今夜无眠。
远处隐有马蹄声,由远及近。
他们停下动作,屏息静气。
林中飞起几只雀鸟,却见骑兵绕行而去。
“浮云宗招收外门弟子的考选就在雪岭西麓,”姜流烟压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