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刚刚穿越,就要以最惨烈的方式,替这个千古奇冤的袁崇焕再死一次?
不!
绝不!
袁磊的求生意志,混合着袁崇焕记忆里那死不瞑目的滔天冤屈,如同火山熔岩般在绝望的冻土下轰然爆发。
一定有办法!
知识!
现代的知识!
历史!
对!
历史!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惊涛骇浪般的恐惧中死死抓住理智的浮木。
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压榨着两世记忆的每一个角落。
袁崇焕的记忆碎片里,崇祯那张苍白、多疑、刻薄寡恩的脸庞不断闪现……而属于袁磊的记忆深处,关于明末清初那段波谲云诡的历史,那些被时间掩埋的隐秘细节,正一点点被艰难地挖掘出来……崇祯……刚愎多疑,刻薄寡恩……他杀袁崇焕,固然有皇太极反间计的催化,但根源,是他骨子里对武将根深蒂固的猜忌!
他需要一个替罪羊,一个能平息京城汹汹民怨的祭品!
骆养性……崇祯的心腹鹰犬,锦衣卫指挥使……此人……此人后来……一个模糊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微弱,却带着灼人的温度,骤然闪现!
就在这时,甬道尽头那点昏黄的光猛地晃动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明亮。
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脏上。
“肃静!”
一个尖利阴冷的嗓音穿透囚牢的喧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指挥使大人亲临!
再有喧哗者,立毙杖下!”
如同沸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整个诏狱瞬间死寂下来。
方才还此起彼伏的咒骂和诅咒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呼吸和铁链无意识的轻微碰撞声在死寂中回荡。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昏黄的光晕随着脚步声的逼近而扩大,终于照亮了我这间狭小囚笼的入口。
当先两人,身材魁梧如铁塔,穿着玄色锦缎的飞鱼服,腰挎绣春刀,面无表情,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冰冷。
他们手中高高举着火把,跳跃的火焰将他们脸上刀削斧凿般的线条映照得更加硬朗,也毫不留情地照亮了我这间肮脏污秽的囚室。
随后,一个身影缓缓踱入火光笼罩的范围。
他身形不算特别高大,甚至有些清瘦,但步伐沉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生杀予夺的从容。
同样一身玄色蟒服,但料子明显更加华贵,在火光下泛着幽暗的、水波般的流光。
腰间玉带上悬着一柄鲨鱼皮鞘的狭长弯刀,刀柄镶嵌的宝石在火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
他的脸很白,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近乎病态的苍白。
五官端正,甚至可以说得上清秀,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看过来时,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冰封千里的漠然。
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活生生、即将被千刀万剐的人,而是一块石头,或者一具早己腐朽的尸体。
正是锦衣卫指挥使,天子耳目爪牙之首,骆养性。
他停在我牢笼的木栅外,隔着粗大的圆木,目光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像无形的冰锥,一寸寸刮过我的脸,我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最后落在我沾满污秽、无力垂落的手上。
没有任何言语,只是一个眼神。
但那眼神里的审视、评估,以及一种近乎残酷的、对猎物最后挣扎的玩味,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心胆俱寒。
整个诏狱的空气仿佛都被他这无声的注视冻结了。
他身后的锦衣卫力士立刻上前,动作粗暴地打开牢门沉重的铁锁。
生锈的金属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死寂中格外惊心。
木栅门被猛地拉开。
“袁督师,”骆养性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和,如同上好的丝绸滑过冰冷的刀刃,“时辰尚早,何不再多想想?
陛下圣明,只求一个‘明白’。
通敌始末,同谋几何?
一一道来,或可少受些……零碎之苦。”
他微微抬手。
身后另一名力士立刻躬身,双手捧上一个狭长的、深色的木匣子。
匣盖被轻轻打开,里面铺着深红的绒布,上面整整齐齐排列着十几件小巧、闪动着冰冷金属寒光的器物——柳叶般细薄的小刀、弯曲的钩子、细密的锉齿、带倒刺的尖锥……每一件都打磨得精光锃亮,不沾一丝尘埃,却散发着令人头皮炸裂的血腥气息。
骆养性的指尖,轻轻拂过其中一柄弯月形、刃口薄如蝉翼的小刀,动作优雅得如同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他的目光,却依旧锁在我脸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的耐心。
“督师是读书人,自然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他唇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这诏狱里的‘十八般手艺’,骆某也实在不忍心,尽数用在您这曾经为国戍边的身躯上。
何苦呢?”
那冰冷的目光,那闪着寒光的刑具,那看似温和实则字字诛心的言语,如同无形的绞索,一圈圈勒紧我的喉咙。
属于袁崇焕的记忆深处,那些关于诏狱酷刑的恐怖传说瞬间翻涌上来,几乎要冲垮我刚刚凝聚起来的意志。
不能慌!
不能乱!
袁磊!
冷静!
那个念头!
那个关于骆养性的念头!
这是唯一的生机!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
那混合着血腥和腐臭的空气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撕裂着胸前的伤口,也让我混乱的头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痛苦的清明。
就在骆养性那只苍白、骨节分明的手,缓缓伸向木匣中那柄最细薄、最锋利的小刀时——我抬起了头。
脸上纵横交错的污血和汗水,让我的表情一定扭曲而狼狈。
但我知道,我的眼睛,此刻一定亮得吓人。
那不是恐惧,不是哀求,而是一种近乎疯狂、孤注一掷的……笑意。
我扯动嘴角,牵动了脸上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却努力让那笑容更清晰一些。
然后,我开口了。
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死寂的力量。
“骆大人,”我盯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冰寒眸子,清晰地吐出几个字,用的是最标准的现代普通话,与这阴森诏狱格格不入的腔调,“您……辛苦。”
骆养性的手,距离那柄寒光西射的小刀只有不到一寸。
动作,骤然顿住。
他脸上那点虚假的平和瞬间冻结,深陷的眼窝里,冰封的漠然第一次被打破,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惊疑。
似乎没料到这个濒死的囚徒,会说出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甚至带着点诡异“问候”的开场白。
我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也没有去看他身后锦衣卫那瞬间变得凌厉的目光。
我微微向前倾了倾被铁链锁住的身体,让那嘶哑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般,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顺治元年……深宫里的那把椅子,坐得……可还安稳?”
“骆大人,您将来在‘那边’的官位,可比如今这‘天子近卫’,要高得多了。”
“轰——!”
死寂。
不再是之前的压抑死寂,而是一种被无形重锤狠狠砸碎后,骤然降临的、真空般的死寂!
诏狱深处仿佛连最后一点微弱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只有火把燃烧时油脂偶尔爆裂的轻微“噼啪”声,在这凝固的、令人窒息的空间里,被无限地放大。
骆养性那只悬停在刑具上方的手,像是被无形的冰瞬间冻结,纹丝不动。
他脸上那点惊疑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可怕的东西取代——那是震惊,是难以置信,是猝不及防被人刺穿心底最隐秘角落的骇然!
他脸上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苍白,在跳动的火把光芒下,刹那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刷了一层白垩!
那双深陷的、冰封千里的眼眸,此刻如同投入石子的寒潭,剧烈地晃动起来,瞳孔在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死死地钉在我脸上!
那眼神,不再是看一块石头或一具尸体。
那是一种活见鬼般的、混合着极度惊骇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的眼神!
他身后那两名举着火把的锦衣卫力士,如同两尊骤然被施了定身法的铁塔石雕。
他们脸上原本如同面具般的冷酷瞬间崩裂,眼神中充满了极度的错愕和茫然,似乎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个捧着刑具匣子的力士,双手更是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匣子里那些精光锃亮的恐怖器具,发出了一阵细碎而刺耳的碰撞声,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惊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诏狱甬道墙壁上,浑浊的液体在火光映照下,沿着石缝缓缓渗出,无声滴落,在下方积成一小滩深色的、散发着恶臭的泥泞。
那细微的“滴答”声,此刻竟成了这片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声音,敲打在每一个紧绷欲裂的神经上。
骆养性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那针尖般缩紧的瞳孔,死死地锁着我,仿佛要将我这张污秽、狼狈、遍布血痕的脸彻底看穿,看透那皮囊之下,究竟隐藏着何等惊世骇俗的秘密,抑或是……鬼神莫测的妖异!
他那只僵在半空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收了回来。
手指蜷曲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