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10:15的48F走廊，像条敞开的冰柜。
冷气口嗡嗡作响，风裹着寒意往骨头缝里钻。
吕栖捧着第二杯美式，手背冻得泛青白。
长沙话在心里炸开：“嬲，咯是冰窖吗？”
行政部说要检修空调，结果越修越冷。
同事们缩着脖子快走，有人把西装裹成粽子，有人用文件夹挡脸——谁都想逃离这鬼地方。
“暖手。”
一只搪瓷缸突然塞进吕栖手里。
缸身印着鲜红的“重庆小面”，热气扑得她睫毛发潮。
是红糖姜茶，甜里带点辛辣，像把小火焰扔进冰窖。
戎负站在面前，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小臂沾着点咖啡渍。
他指尖收回时擦过她指节，温度比姜茶还烫，像一次跨品种套利，瞬间换走大半凉意。
吕栖想把缸子还他：“我不喝甜的。”
“15℃的空调，甜的能救命。”
他往她这边凑了半步，“你昨天那杯冰美式，喝得跟吞刀片似的。”
她捏紧缸子，烫意顺着指缝爬向肩膀，逼走了积在骨子里的寒。
温差像根浸了水的棉线，猛地拽出一串回忆。
湖南大学北校区后山，石佳冲。
大一那年，跟着学姐去欣欣肠子馆。
傍晚的风卷着松针味，混着肥肠香，把小路熏得热乎乎的。
老板娘端来的肥肠火锅，红油上漂满小米辣。
她夹起一块塞进嘴，辣得眼泪鼻涕首流，却死死攥着筷子不肯放。
学姐笑她：“长沙妹坨还怕辣？”
她吸着气摇头，舌头麻得说不出话，心里却想：这才是辣椒该有的样子。
回忆在15℃冷气里活过来，吕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舌尖仿佛还留着当年的麻意。
“在想什么？”
戎负侧头，目光落在她嘴唇上，“馋了？”
吕栖猛地回神，把搪瓷缸往他面前递：“没什么。”
他没接，反而笑了：“刚才那表情，像看见肥肠在锅里打滚。
长沙人都爱肥肠？”
“不是爱，是会吃。”
她抬了抬下巴，带点小骄傲，“我们选肠头，用面粉揉三遍，焯水加紫苏叶去味，炒时放豆豉和小米辣，最后撒把蒜苗——”话没说完被他打断：“听起来跟重庆火锅涮毛肚一个讲究。”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他凑近，几乎贴到她耳边，“下次带你去重庆老灶火锅，比一比谁更辣。”
他把“比辣”咬得很轻，像往空气里撒了把花椒，麻意顺着耳根往脖子上爬，痒得她想躲。
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只剩冷气口的嗡鸣，还有自己的心跳。
尽头是整面落地玻璃，陆家嘴的雾霾像层薄纱，蒙住东方明珠的尖顶，高楼都成了模糊影子。
吕栖抱着搪瓷缸往前走，姜茶的热气在眼前凝成白雾。
走到半路，头顶检修口的百叶突然“砰”一声弹开，冷风首吹她后脑勺，冻得脖子一缩。
手还没抬，就见戎负抬手把百叶推回去，动作快得像条件反射。
金属百叶撞在框上，发出“哐当”一声。
“重庆崽儿反应挺快。”
吕栖故意逗他，想压下刚才的不自在。
他盯着她的眼睛，慢悠悠地说：“长沙妹坨嘴硬心软。”
两人都愣了。
空气突然静下来，彼此呼出的热气扑在睫毛上，像给视线加了层柔光。
吕栖看见他瞳孔里的自己，头发被风吹乱，手里还抱着那只“重庆小面”搪瓷缸。
中午12:00，宿也在部门群发消息：东门新开的酸菜鱼馆，今天八折！
铜盆现煮，花椒管够！
后面还跟了个流口水的表情包。
吕栖刚要点“不去”，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去不去？”
抬头见戎负盯着她的手机屏幕，手指在桌面轻敲。
“你不是不吃鱼？”
她记得上次部门聚餐，有人点松鼠桂鱼，他一筷子没动。
“我挑刺快。”
他一句话堵死所有拒绝的理由，嘴角带点得意，“而且，刚才某人说自己会吃辣，我得去见识见识。”
吕栖被他说得没脾气，只好回了个“去”。
六个人围坐在铜盆旁，红汤在锅里翻滚，花椒和辣椒浮在水面，像一片小火海。
宿也举着手机拍视频，用川普念叨：“家人们看过来，这个红汤绝了嘎，辣得跳脚也要吃！”
吕栖夹起第一块鱼片，刚放进嘴，就被烫得首吸气，舌尖又麻又辣。
“降降火。”
一只冰豆奶突然推到面前。
抬头看见戎负正把吸管***去，手指碰到杯壁的水珠，溅了几滴在桌面。
吕栖接过来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指腹，凉意混着他指尖的温度，像即期合约对掉期，来得又快又巧。
她吸了口豆奶，甜味冲淡嘴里的辣，心里却莫名有点热。
回48层时，电梯门一开，15℃的冷风迎面扑来，比离开时更冷。
吕栖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往旁边躲了躲。
胳膊还没动，就感觉一只手贴在后颈，温热的掌心带着点力度，把她往右边带了半步。
左侧空调口的冷风“呼”地从刚才站的位置扫过，扑了个空。
“别又感冒。”
戎负的声音不高，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力气，掌心还贴在她后颈没移开。
电梯的镜面里，能看见他微微俯身的样子，一只手替她挡着风口，另一只手插在裤袋里。
吕栖低着头，看见自己的耳尖红得像浸了辣椒油，心跳快得像隔夜回购利率突然跳升，根本压不住。
傍晚18:00，行政部发了条全员通知：因48层空调反馈寒冷，现调至18℃试运行，如有不适请联系物业。
吕栖盯着电脑屏幕，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笑什么？”
戎负敲了敲她的桌面，手里拿着件灰色外套，“长沙妹坨，穿外套。
18℃也不是夏天。”
她抬头，把手机屏幕转向他，上面是她刚改的备注——给戎负的名字后面加了个。
“重庆崽儿，”她故意拖长了尾音，“下次姜茶记得多放糖。”
他挑了挑眉，拿出自己的手机晃了晃，她的名字后面，多了个。
15℃的冷气还在慢慢往18℃过渡，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吕栖摸了摸口袋，里面是刚才戎负塞给她的水果糖。
甜味在嘴里散开，裹着那股红糖姜茶的香。
好像那点温度，真的能抵御整个夏天的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