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偏阁比苏卿瞳想象中要冷。
窗棂外透进的月光被薄纱筛得细碎,落在青砖地上,像铺了一层霜。
她赤足踩上去,凉意顺着脚心窜上来,激得她轻轻打了个颤。
“姑娘,该喝药了。”
年迈的宫女捧着漆盘进来,碗中汤药漆黑,散发着苦涩的气息。
苏卿瞳接过药碗,指尖在碗沿轻轻摩挲了一下,雾气从指缝间渗出,悄无声息地探入药汁——有毒。
不是立刻毙命的剧毒,而是会让人渐渐虚弱,最终缠绵病榻的慢药。
她眼睫低垂,掩去眸中冷意,仰头将药一饮而尽。
老宫女盯着她咽下最后一滴,这才满意地收起碗退下。
门关上后,苏卿瞳从枕下摸出一枚银针,刺入腕间穴位。
方才喝下的毒药混着鲜血,从针孔处渗出,滴进早己备好的瓷瓶中。
“系统,分析毒素成分。”
叮——检测为“百日枯”,慢性毒药,服用者会在三个月内逐渐衰竭而亡。
苏卿瞳唇角微勾。
看来这宫里,有人比她更着急。
寅时三刻,紫宸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苏卿瞳披衣起身,循声而去,在殿门外被侍卫拦下。
“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她还未开口,殿内又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重重摔在地上。
侍卫脸色骤变,顾不得阻拦,推门冲了进去——顾寒声倒在地上,手中攥着碎裂的茶盏,鲜血从掌心蜿蜒而下,染红了雪白的中衣。
他眉头紧锁,额间渗出冷汗,唇色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陛下!”
侍卫慌了神,“快去传太医!”
苏卿瞳快步上前,在侍卫惊愕的目光中跪坐在顾寒声身侧。
她扯下自己的绢帕,轻轻按住他流血的手腕。
“你……”侍卫刚要呵斥,却见帝王忽然睁开了眼。
顾寒声的目光死死锁在苏卿瞳脸上,眼底翻涌着骇人的暴戾。
他猛地抬手掐住她的脖子,力道大得让她瞬间窒息。
“谁让你进来的?”
他声音嘶哑,像淬了冰。
苏卿瞳不挣扎,只是艰难地抬起手,将沾血的帕子轻轻覆在他流血的手腕上。
“陛下的伤……要先止血……”她声音细若游丝,脸色因缺氧而涨红,眼中却无惧色,只有一丝说不清的怜悯。
顾寒声瞳孔微缩。
他见过太多人看他的眼神——恐惧的、谄媚的、贪婪的,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怜悯?
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庶女,凭什么怜悯他?
手上力道不自觉地松了松。
苏卿瞳趁机深吸一口气,轻声道:“茶中有毒,陛下是中毒了。”
顾寒声眼神一厉:“胡说八道!”
“臣女略通医理。”
她指了指他腕间浮现的青色脉络,“这是‘断肠散’的症状,若不及时解毒,半个时辰内会攻心而亡。”
殿内一片死寂。
顾寒声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冷笑:“你可知欺君之罪,当诛九族?”
苏卿瞳伏地而拜:“臣女愿以性命担保。”
太医令楚明澜赶到时,殿内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顾寒声靠坐在龙榻上,脸色阴沉如墨。
而那个本该被拖出去杖毙的小庶女,竟安然无恙地跪在一旁,手中还捧着药碗。
“陛下。”
楚明澜行礼,“微臣来迟。”
“看看这茶。”
顾寒声指了指地上的碎片。
楚明澜捡起一片沾着茶渍的瓷片,细细嗅闻后,脸色骤变:“确有断肠散!”
顾寒声眼神瞬间冰冷。
这茶是他惯用的安神茶,由心腹太监李德全亲手冲泡,从未假手他人。
若真有毒……“陛下!”
李德全连滚带爬地扑进来,重重磕头,“奴才冤枉啊!
这茶奴才泡了十年,怎会有毒?!”
顾寒声不语,目光却落在苏卿瞳身上。
她安静地跪在那里,像一株风雨中的小白花,柔弱无害。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竟能一眼辨出连太医都要细查才能发现的剧毒?
“你如何识得此毒?”
他冷声问。
苏卿瞳睫毛轻颤:“臣女生母……便是死于这种毒。”
殿内再次沉寂。
楚明澜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忽然道:“陛下,当务之急是解毒。
断肠散毒性猛烈,需以‘七叶莲’为引,配合金针渡穴方可化解。”
“宫中可有七叶莲?”
“这……”楚明澜面露难色,“七叶莲生长在极北雪山,宫中仅有的一株,三年前己用尽……”顾寒声脸色愈发难看。
“臣女或许有办法。”
苏卿瞳忽然开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她抬起手,将腕间的玉镯褪下,双手奉上:“此镯是生母遗物,内藏七叶莲粉末。”
楚明澜接过玉镯,仔细查验后,面露惊色:“确是七叶莲!
只是……”他犹豫道,“需以人血为引,方能激发药性。”
“用我的血。”
苏卿瞳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腕。
顾寒声眯起眼:“你可知要取多少血?”
她微微一笑,苍白而坚定:“够用就好。”
***取血的过程比想象中更痛。
银刀划破腕间肌肤时,苏卿瞳咬紧了唇,硬是一声不吭。
鲜血顺着雪白的腕子流进药碗,与七叶莲粉末混合,渐渐泛起诡异的金光。
楚明澜手法娴熟地为顾寒声施针,每一针落下,都带出一丝黑血。
半个时辰后,顾寒声唇上的青紫终于褪去。
“陛***内毒素己清,但需静养三日。”
楚明澜收起金针,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苏卿瞳,“苏姑娘失血过多,也该好好休息。”
顾寒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殿内只剩他们二人。
“为什么救朕?”
他忽然问。
苏卿瞳虚弱地笑了笑:“陛下是明君,臣女……不愿见明君蒙难。”
“说谎。”
顾寒声冷嗤,“你连朕的面都没见过几次,怎知朕是明君还是昏君?”
她抬眸看他,眼神清澈见底:“那陛下为何不杀臣女?”
顾寒声一怔。
“陛下厌恶女子近身,却允许臣女留在紫宸殿;陛下疑心甚重,却肯喝下臣女献上的解药。”
她轻声道,“这样的陛下,难道不是明君吗?”
顾寒声眸色渐深。
月光透过窗纱,落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显得格外脆弱。
腕间的伤口还在渗血,将素白的衣袖染红了一片。
他忽然伸手,拇指按上她的唇,擦去她咬出的血痕。
“记住,在这宫里,心软的人死得最快。”
苏卿瞳垂下眼,乖顺地应道:“臣女谨记。”
翌日清晨,李德全来传旨——“苏氏救驾有功,赐居兰台阁,享嫔位份例。”
消息一出,六宫哗然。
兰台阁虽不是主殿,却是先帝最宠爱的贵妃居所,距离紫宸殿仅一墙之隔。
而嫔位份例,更是首接越过了采女、才人等数级,堪比一宫主位。
“***!
不过是个低贱的庶女,也配住兰台阁?!”
苏玉婉将妆台上的脂粉扫落在地,眼中满是嫉恨。
昨夜递药的老宫女低声道:“姑娘放心,那‘百日枯’无药可解,她活不过三个月。”
苏玉婉冷笑:“太慢了。”
她从枕下摸出一个绣着鸳鸯的香囊,递给老宫女:“把这个送到兰台阁,就说……是夫人给三姑娘的‘贺礼’。”
香囊里,装着苏卿瞳生母的一缕头发——和一张写满诅咒的符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