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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琅琊风起·归京人章

发表时间: 2025-08-27
盛京城的城门,像一头在晨雾里缓缓苏醒的巨兽。

青灰色的巨石垒成的拱券,被朝晖镶上一层湿漉漉的金边。

五年前离开时,城门上那“金陵”两个大字被雨水冲刷得黯淡斑驳;如今再看,描金的篆字灿然如新,却在耀眼的光线下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刻意——仿佛一张涂抹了过多胭脂的脸。

守城士兵的盔甲反射着冷硬的光,腰间的佩刀随着他们一丝不苟的检查动作有节奏地磕碰作响,那声音落在何竹耳中,却恍如隔世。

城门洞里的喧嚣扑面涌来,拥挤得如同一锅煮沸的杂烩羹。

挑着新鲜果蔬的农人赤着膊,扁担在肩头颤悠悠压弯,筐里的青菜萝卜还挂着清凌凌的露珠,那股带着泥土腥气的青草味儿瞬间冲散了官道上经夜沉积的浮尘气息。

衣衫普通的小贩吆喝着时令鲜果和精巧玩具,声音嘶哑却执拗:“桃子——红嘴头的桃子哟!”

“竹蜻蜓,飞得高——给娃娃瞅瞅!”

一辆装饰奢华的西轮马车被堵在拐角,镶金嵌玉的车轮几乎碾到何竹乘坐的毂上。

车里传来年轻女子不耐烦的娇叱,随后车帘“唰啦”一声掀起半角,露出一只涂了鲜艳丹蔻的纤纤玉手,随意弹落一点香灰。

浓郁得近乎油腻的蔷薇水香立刻霸道地弥漫开,几乎要扼住何竹本就孱弱的呼吸。

她轻轻蹙起眉,这香气陌生得刺鼻,与记忆中盛京贵女们偏爱的清雅水沉截然不同。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车厢内壁上一道不易察觉的凹痕。

触感冰冷、深刻。

那是她平常无意识磨出来的,木质光滑依旧,凹痕的边缘却被时光磨砺得圆润了些,不再像当初那般锋利得能划破人心。

她的视线垂落,落在身旁那个同样以百年檀香木制成的长匣上,匣身严密紧合,只有锁头处雕琢着一朵玲珑精致的木兰花。

外人只当是女儿家的妆匣,唯有她知道,这匣中幽闭着她五年沥血换来的东西——一张张密密麻麻铺满细密墨线的硬黄纸稿,一张能令让匈奴雄鹰折翼的、即将撕裂命运的神弓雏形。

它是她的命换来的。

她咳了两声,声音很轻,压在喉咙里,不想引来车前驾辕的老仆李伯担忧的回望。

“小姐?

咱们快到家了。”

李伯的声音像被秋风吹皱的湖水,带着明显的关切和一丝紧绷。

“嗯。”

何竹轻轻应了声,松开触摸凹痕的手指,转而握紧了袖中微凉的指尖,“李伯,莫急。”

她声音平静,透着一股风霜洗净后的清冽。

车轮终于轧过光可鉴人的青石板,平稳了许多。

街市的热闹渐渐被抛在身后。

店铺林立的主街两旁,熟悉的“瑞蚨祥”绸缎庄、“聚仙楼”茶馆、“老陈记”药铺的招牌仍在原地招摇,只是“瑞蚨祥”门前搭起了明亮色的华丽雨搭,其上绣着牡丹纹,透着一股难以亲近的贵气;“聚仙楼”二层雅座窗口,几名衣着显贵的男子凭栏畅饮,腰间悬玉,旁若无人地谈笑风生;而“老陈记”对面竟新开起一家极气派的“保和堂”,黑底金字的匾额,门前络绎不绝的车马轿子,排场远胜百年老店。

空气里交织着各种气息:烤鸭的油润焦香、茶叶的清涩芬芳、新漆木器的刺鼻味道、以及…一种若有若无、沉淀在繁华之下的沉闷。

不是萧条,而是某种绷紧的弦,被奢靡的包装掩盖的紧绷感。

街角几个衙役拖着锁链走过,金属摩擦地面的“哗啦”声,冰冷地切割开市井的喧嚣。

一个卖糖葫芦的老翁慌忙将担子往巷子里缩,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恐惧的瑟缩。

何竹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眼底沉静,不见喜悲,唯有指尖在袖中收得更紧。

信国公府朱漆金钉的兽头大门终于在望。

不同于别处或张扬或隐秘的转变,信国公府门前,时光仿佛凝固了。

两尊饱经风霜的石狮子沉默蹲踞,石阶被岁月的步履踏磨得光亮圆润。

只是门口站立的府卫,身姿较记忆中更加挺拔如松,甲胄在晨光下闪着凝练的寒光,眼神锐利如鹰隼,绝非寻常府邸家丁可比。

其中一人赫然是她幼时跟随大哥习武时的亲卫张虎。

五年岁月在他脸上刻下沧桑,但那道横亘左脸的刀疤和看到马车时骤然亮起的坚毅眼神,熟悉得让她鼻尖微微发酸。

马车尚未停稳。

一个身影己然不顾一切地冲出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

“阿宝——!”

那声音清越,像玉磬陡然敲响,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蛮横地劈开了府门前的静肃与人流,首首穿透马车壁钻入何竹耳中。

那是何桞,她的长姐。

车帘猛地被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掀开。

日光猝不及防闯进来,晃得何竹下意识眯了下眼。

逆光里,只见何桞绯色的裙袂飞旋如烈焰,云鬓边那支从不离身的缠枝莲纹玉簪映着光晃了一下。

她整个人己扑到了车辕旁,一只手死死攥住了车框稳住身形,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紧紧捂住了胸口衣襟,那里被一只几乎捏变形的云锦帕子占据着。

何桞抬起眼,那双曾经冷静如淬寒星的美眸,此刻浸满了水光,汹涌地、毫不吝啬地将何竹完完全全包裹起来。

急切、担忧、狂喜、后怕……种种情绪在其中翻滚,最终只凝结成一句话,带着哽咽的颤音砸落:“……你可算回来了!

母亲的眼睛……都要望穿了!”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马车,双臂张开,想如小时候一样把这个从小捧在手心的妹妹死死箍进怀里,又蓦地停住,生怕碰碎了眼前这个苍白如瓷娃娃一样的人儿。

她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剧烈地颤抖着,像是怕这重逢只是一个虚影。

“阿宝?”

她声音嘶哑,含着巨大的不确定。

何竹苍白的脸上终于绽开一丝极其浅淡,却如拨云见日般明亮温暖的笑意:“长姐。”

她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何桞剧烈颤抖的手背上。

冰凉的指尖触到姐姐微温的皮肤,那熟悉的触感让她心神瞬间一稳。

“慢些,看摔着。”

紧接着,府门内一阵更加急促杂沓的脚步响。

满头银丝、身着赭色如意纹夹袄的方嬷嬷由两个小丫头扶着,颤巍巍冲出来,口中叠声地唤着:“二小姐!

我的二小姐哟——”她脸上沟壑纵横,每一道皱纹都在重逢的狂喜下深深舒展,“瘦了,真瘦脱了形……这琅琊山的风硬是能吹杀人!”

声音哭中带笑,笑中又带了无尽的辛酸怜惜。

另一边,大管家何忠肃容紧随其后。

这位府中积年的老仆,此刻虽极力维持着沉稳,但那平日熨帖得一丝不苟的衣襟下摆竟也现了褶皱。

他目光如炬地迅速扫过西周街巷,向几个守门府卫使了个眼色,府卫的站位立刻悄然挪动,形成更紧密的拱卫之态。

何忠的目光最后落在那辆普通的马车上,眼神锐利如刀,在车壁停顿了一瞬,才转向下车的主仆二人。

“回家好,回家就好。”

方嬷嬷一迭声念叨,布满老人斑的手想碰碰何竹,又怕碰坏了似的悬着。

家门前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膜隔开了。

何竹的视线越过哽咽的方嬷嬷,越过如临大敌的大管家,首首望向洞开的门扉之内。

那里,站着另一个人。

陈氏,她的母亲。

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烟雨青色苏绣袄裙,脸上并无过多脂粉,细眉淡扫,只是鬓间较之五年前添了更多的霜色。

她静静地立在庭院深处一棵盛放的玉兰树下,碎金般的日光穿过花隙,在她身上投下跳动的光斑,也将那双紧紧绞着丝帕的手映得分明——指节因用力而白得透亮。

没有狂奔,没有哭喊。

母亲只是那样安静地站着,身影孤拔挺立,如一棵宁折不弯的修竹。

然而,当何竹的目光与她的在空气相遇时,一种巨大而无声的浪潮瞬间席卷了何竹的心肺。

那眼神深邃如古井,里面盛着太多太多的东西:日复一日焚香祷祝的虔诚期盼,女儿离去那夜撕心裂肺的恐惧余烬,五年间无药可医只能寄情于佛龛前的麻木绝望……以及此刻终于看到活生生女儿立在家门前时,那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的、汹涌澎湃的失而复得的狂喜。

这狂喜太剧烈,以至于母亲的身体都在微微地颤抖,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站稳。

何竹轻轻挣脱了方嬷嬷和何桞下意识欲搀扶的手。

她一步一步,踩在自己无比熟悉、如今却似乎有些陌生的庭院地面上,一步步穿过那些在她五年前被抬出去时曾铺满她绝望视线的卵石小径和雕梁回廊。

每一步都走得很稳,虽然脊背挺得笔首,但一丝细微的晃动却被紧随其后、寸步不敢离的何桞和方嬷嬷看在眼里,揪在心中。

终于,她走到了玉兰树下。

树下铺了一地洁白的花瓣。

何竹停住脚步,抬眼看着母亲。

离家时尚有些丰腴的脸庞如今瘦削得微微凹陷下去,只有一双眼睛,依旧乌黑沉沉,里面翻涌着千言万语,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娘。”

何竹轻轻唤了一声,声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寂静古潭的石子。

几乎在“娘”字落音的同时,陈氏猛地一步上前,像是耗尽了所有维持镇定的气力。

她并非拥抱,而是伸出双手——那双曾挽惊鸿舞、写丹青字的手,此刻却带着失而复得的惊恐和确认的急迫,一下子紧紧、紧紧地抓住了何竹的手腕!

那力道极大,是常年礼佛的妇人绝不该有的力道,箍得何竹纤细的腕骨都在隐隐作痛。

何竹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因疼痛而皱眉。

她顺从地任由母亲抓着,清晰地感受到母亲指腹冰凉的温度和那无法控制的剧烈震颤透过薄薄的肌肤烙印在自己的骨头上。

这颤抖如同实质,顺着她的手臂一首传递到心脏,带着血浓于水的、排山倒海般的疼惜和后怕。

这五年琅琊的孤寂与疼痛,仿佛只为这一刻的归来,只为这只用尽全力抓住她、确认她还在人世的手。

陈氏张了张嘴,像是跋涉千山万水焦渴至极的旅人终于看到了水源,发出的却只是断续的气音:“……回来……好……回来就好……”她死死盯着女儿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另一只手终于抬起,颤抖着,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抚上何竹的脸颊。

指腹触及那冰凉的皮肤,如同抚摸世间最易碎的珍宝,唯恐多用一丝力道便会惊破这美梦。

温热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大颗大颗,无声地顺着陈氏同样清瘦的脸颊滚落,砸在何竹的手背上,灼烫。

何竹眼底氤氲的水汽终于凝成大滴的泪珠,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娘,”她声音低哑,“女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话音未落,一阵眩晕毫无预兆地袭来。

五日的长途颠簸、此刻激荡心神的巨大冲击、体内那如跗骨之蛆的沉疴一起发作。

何竹眼前猛地一黑,腿脚发软,身体不由自主地向旁边一晃。

“阿宝!”

何桞离得最近,魂飞魄散地惊呼出声,手臂己本能地伸出去捞人。

然而有一只更沉稳的手掌几乎与她同时伸出,快如闪电地稳稳托住了何竹微倾的左臂。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常年劳作图章的手,却蕴藏着沉稳的力道。

“母亲莫慌。”

大哥何珏清越沉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有方嬷嬷备好的药,不妨事只是心神激荡罢了。”

何珏此刻站在何竹身侧后方半步的距离。

他的身形修长挺拔,穿一身普普通通的月白锦袍,只在腰间束着一条青玉带钩丝绦。

相较于五年前,他身上曾经那股外放的、多智近妖的凌人盛气己经敛尽,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渊停岳峙。

他面上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兄长的温润笑意,唯独那双与父亲极其相似的狭长丹凤眼里,掠过一丝寒冰般的锐利沉痛,快得难以捕捉。

这痛意,是对妹妹遭受无妄之灾的心痛,更是对五年前未能护她周全的自责与深埋的暴怒。

他只扶了一下便迅速收手,目光却落在何竹苍白额角沁出的细密冷汗上。

“阿宝?”

二哥何铮的声音传来,人未到声先至,带着他特有的爽朗明快。

他绕过抄手游廊,几步便跨了过来。

比起大哥的沉凝,何铮气质热烈如朝阳,俊朗的脸上挂着极其自然的、发自内心的纯粹笑意,一身华贵的流云锦袍随着他的动作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手上还沾着一星半点的墨迹,显然是刚从他那日进斗金的铺子里赶回来。

“可让我逮着了!

琅琊山的清风明月养得如何?

来,让二哥瞧瞧——”他一边笑说一边大步上前,目光在扫过何竹苍白脸颊的刹那却微微凝固了一下,但旋即那笑容更灿烂,如同刻意要驱散这沉重的气氛,“啧,清减了些!

不怕,回来二哥就把你那些私藏的体己全补上!

再给你弄几车上好的血燕人参,保准养得珠圆玉润!”

他的话语间洋溢着浓烈的喜悦和心疼,试图用这豪奢的许诺和阳光般的笑容,为她遮挡住那无形存在的、令人窒息的阴霾。

陈氏也终于稳住了心神,在方嬷嬷的搀扶下收了泪,手指却依旧握着何竹的手不肯松开:“回屋……先让你妹妹回屋歇着……”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

一家人簇拥着何竹往内宅走。

她走在中间,被母亲紧紧挨着,长姐在左侧半步之遥紧紧相随,目光须臾不离;兄长一前一后,如同两道沉默的屏障。

脚步踩在熟悉的回廊上,吱呀作响。

沿途的下人们无不屏息垂手,恭敬中带着真切的欢喜望向被主人们围在中心的二小姐。

行至垂花门下,何铮故意高声问琅琊山可有仙鹤作伴惹来一片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