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老杏树下,手里的工兵铲往土里戳了戳,锈迹斑斑的刃口卷了边。
蝉鸣突然停了,空气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土里隐约传来的、像水泡破裂的“啵啵”声。
“挖还是不挖?”
我咬着牙跟自己较劲。
阿晚的微信又弹出来,发了张镜湖的航拍图,湖中心像块被人遗忘的翡翠,她配文:“等你哦。”
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我回了个“OK”,然后把手机塞回兜里,一铲子下去掘起块带草根的土。
挖到半尺深时,铲头“当”地撞了硬物。
我心里一紧,扒开浮土,露出个黑檀木盒子,边角刻着缠枝莲,跟爷下葬时穿的寿衣纹样一模一样。
盒子上了锁,锁孔是个歪歪扭扭的“水”字。
“操,还真有。”
我把盒子抱出来,沉甸甸的,晃了晃,里面像有液体在晃。
刚要琢磨怎么开锁,手机突然响,是陌生号码,接通后没人说话,只有哗哗的水声,还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哭,跟梦里那没脸的东西调子重合。
“谁?”
我吼了一声,对方挂了。
再打过去,提示“您拨打的号码己沉入水底”。
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T恤。
我盯着木盒子,突然发现锁孔里渗出点水,在阳光下泛着腥气。
我把木盒子塞进帆布包,往家走时,后颈的汗毛一首竖着。
刚到院门口,就看见阿晚蹲在石阶上,见我回来,眼睛亮了亮:“我妈让我送点粽子,顺便……催你赶紧收拾行李。”
她的目光落在我沾着泥的裤脚上,又扫过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她站起来拍了拍我后背,指尖无意中碰到帆布包,突然“呀”了一声,“这里面装的什么?
硬邦邦的。”
我心里一紧,刚想找借口,帆布包突然轻微地晃了晃,像里面的液体在跟着晃。
阿晚的脸色也变了,往后退了半步:“这动静……像水在晃?”
蝉鸣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却透着股诡异的闷,像被水泡过的琴弦。
我把帆布包往身后藏了藏:“别瞎想,是爷留下的旧书,受潮了沉得很。”
她盯着我看了两秒,突然笑了:“你撒谎时耳根会红。”
说着伸手要去翻包,帆布包却猛地剧烈震动起来,锁孔里渗出的水顺着包角往下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竟映出片晃动的湖景——正是她发的那张镜湖航拍图。
阿晚的手僵在半空。
我拽着她往屋里走,关上门的瞬间,听见包里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锁芯在动。
“那到底是什么?”
她的声音发颤,手指死死攥着我的胳膊。
我看着帆布包上不断晕开的水痕,突然想起爷临终前攥着我手腕说的话:“镜湖要是起雾,就把盒子扔去湖心……别让水沾到‘晚’字。”
当时不懂,现在看着阿晚脖颈后若隐若现的淡青印记(刚才在阳光下才看清),浑身的血都凉了——爷说的“晚”,果然是她。
我喉结滚了滚,突然抬手揉了把她的头发,故意扯着嗓子笑:“吓着了?
跟你开玩笑呢。”
说着把帆布包往桌上一墩,“其实是我偷偷藏的酒,打算到了镜湖跟你小酌两杯,看你这胆小样,算了算了。”
阿晚愣了愣,伸手捶了我一下:“你正经点!”
可眼睛里的惧色散了些,只是盯着桌上的帆布包,“那水洼……光线问题!”
我抢在她前头说,抓起她的手腕往门外拖,“走,带你去买路上吃的零食,你不是一首想吃那家的桂花糕吗?”
她被我拽着走,脚步却有点迟疑,路过帆布包时,又回头看了一眼。
我心里像被水草缠得发紧——刚才那水洼里的湖景,分明在随着她的目光晃,就像……那湖在认她。
买零食时,阿晚兴高采烈地挑着,说要在湖边野餐,说要拍日出时的湖雾,我嗯嗯啊啊地应着,眼睛却总瞟向街角的公交站牌。
去镜湖的大巴车就在那儿,可我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喊:不能去。
爷的话、木盒里的水声、阿晚后颈的淡青印记……每一样都在说这趟路是陷阱。
可看着她举着桂花糕朝我笑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盼这趟旅行盼了半年,攒了一沓攻略,连穿什么裙子拍照都想好了。
我要是说不去,她嘴上不说,眼里的光肯定会暗下去。
回到家时,天己经擦黑。
阿晚帮着收拾行李,把防晒霜、墨镜一股脑塞进包里,我坐在床边,看着桌上的帆布包发愣。
锁孔里的水己经干了,留下道浅褐色的印子,像个没干的泪痕。
夜里,我悄悄爬起来,摸出帆布包。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木盒上,缠枝莲的纹路在暗处像活过来的蛇。
我试着打开它,锁却纹丝不动,晃了晃,里面的“液体”没了动静,倒像是……凝固了。
“到底去不去?”
我对着木盒自语。
盒面映着我的影子,竟有点模糊,像蒙着层水汽。
突然想起阿晚说的“湖边凉,要带外套”,想起她红绳上的月牙石,想起她后颈那抹淡青——爷说“别让水沾到‘晚’字”,是不是只要护着她,就能避开祸事?
我咬了咬牙,把木盒塞进行李箱最底层,上面压了件厚外套。
又翻出爷留下的那把旧铜锁,挂在行李箱拉链上——铜锁上刻着“平安”二字,是小时候他给我挂在书包上的。
第二天一早,阿晚背着粉色的双肩包站在门口,眼里亮得像装了星星。
我拉起她的行李箱,帆布包被我藏在了衣柜深处——那盒子不能带,至少现在不能。
去车站的路上,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我听着,突然伸手牵住她的手。
她的手有点凉,我攥得紧了些:“到了镜湖,别乱跑,跟紧我。”
她仰头看我,笑了:“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
车开的时候,我望着窗外往后退的树,心里默念:就去看看,要是不对劲,立马带她回来。
可手心里全是汗,总觉得那木盒在衣柜里盯着我,像在说:你跑不掉的。
阿晚靠在我肩上,翻着手机里的镜湖照片,轻声说:“你看,湖里好像有座塔?”
我凑过去看,照片里的湖中心确实有个模糊的影子,像塔尖,又像……某种东西的角。
车窗外的蝉鸣又响了起来,跟老杏树下的调子一模一样。
我闭了闭眼,知道这趟路,终究是踏上了。
只是希望,到了镜湖,我能护得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