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国的春日光景总是格外慷慨,春光泼泼洒洒漫过护城河岸的垂杨柳,也漫过将军府后院那棵老海棠。
粉白的花瓣攒了满枝桠,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青石板路上铺了薄薄一层,踩上去软得像踩在云絮里。
刚结束晨练周煜城,正接过侍从递来的手巾擦汗,就听见院墙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他抬眼望去,只见那雕花青砖上探下来半张脸,林安青梳着双环髻,鬓边别着朵新鲜的海棠,手里捧着只描金漆盒,正朝他露出甜甜的笑。
“周煜城!”
她声音脆得像檐角挂着的风铃被春风撞响,“你瞧我给你带什么了?”
话音未落,人己经像只轻巧的燕儿翻了下来。
浅青色的裙摆扫过青石板,带起一阵纷飞的海棠花瓣,有两片恰好落在她捧着的漆盒上。
周煜城长腿一迈,伸手稳稳托住她后腰——这姑娘翻墙的手艺越发精进,偏每次落地都爱晃那么一下,许是故意等着他来扶。
“几日不见,翻墙的本事倒长进了不少。”
他指尖触到她衣料上绣的粉霞,针脚比前几日初见时细密了不少,许是在他母亲跟前下了不少功夫。
林安青顺势往他身边靠了靠,献宝似的打开手里的漆盒:“你闻闻!
这可是我本小姐亲自做海棠花糕哦。”
清甜的香气混着淡淡的花蜜味漫开来,盒里码着八块方方正正的糕点,嫩粉色的糕体上印着海棠花的纹样,边缘还嵌着几粒殷红的果脯。
周煜城拿起一块,指尖触到微凉的糕体,想起昨日母亲说的话——青青昨日在厨房忙活了一下午,面粉沾了满袖。
“尝尝?”
林安青仰着脸看他,眼睛亮亮的,“我听许嬷嬷说,把新摘的海棠花捣成泥混进米粉里拌点蜂蜜,蒸出来的花糕最是爽口。”
周煜城咬了口花糕,清甜的滋味在舌尖漫开,糕体细腻入口即化,隐约还能尝到花瓣的微涩。
他正想夸两句,就见林安青忽然从袖袋里摸出块帕子,踮起脚往他嘴角凑:“沾着糕屑呢。”
帕子擦过周煜城唇角时,带起一阵轻痒的触感。
周煜城顺势握住她的手腕,就着她的手把剩下的半块花糕送进嘴里,含糊道:“嗯,比外面糕点铺子卖的还好吃。”
林安青脸颊微微泛红,抽回手朝周煜城肩膀上拍了下:“没个正经。”
嘴上嗔着,却把漆盒往他怀里塞了塞,“我阿爹说,待你这次休沐结束,就让两家长辈们挑个日子,把咱俩的婚事定下。”
她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晃了晃:“到时候我要穿你上次同我说在明岚看到的那种红裙,听说上面绣的金丝只有在月光下才能看见呢。”
周煜城低头看她,林安青的发顶蹭着他的胸口,发间的海棠花不知何时落了,落在他的衣袍上。
周煜城想起去年从明岚班师回朝时,路过市集看到的那件红裙,当时随口向林安青提了一嘴,没成想她竟记到了现在。
周煜城伸手,把她鬓边歪了的素银簪子拔下来,握在手中,看着林安青气鼓鼓的模样笑出声,“到时我再让人在裙角加串铃,走路时会叮叮当当响的那种。”
“周煜城!”
林安青伸手去想抢他手中的簪子,却被他反手握住手腕。
林安青挣了两下没挣开,一脚踩在周煜城脚上,“叫你欺负我,该!”
周煜城吃痛松开她的手“我哪有胆子欺负未来将军府夫人啊。”
周煜城对上她的视线眼睛眨巴眨巴的“不过明岚的红裙怕是赶不及的,我让人去京城寻了最好的料子,找绣坊定新的,准比明岚那件更好。”
“你说真的?”
林安青立刻忘了要抢簪子的事,仰起脸追问,“当真比明岚那件还要好?”
“当真。”
周煜城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绣坊的张掌柜说,要用上好的杭绸做底,用金线银线混着孔雀羽线绣,保证让你站在喜堂里,比烛火还要亮。”
林安青的眼睛更亮了,伸手去够他怀里的漆盒,想再拿块海棠花糕,却被他按住手:“刚吃了三块,再吃就该腻了。”
他把盒子合上塞回进她手里,“剩下的带回府里,给你爹娘也尝尝。”
“那你怎么办?”
林安青眨眨眼,“你不是最爱吃甜食了吗?”
周煜城往她身边凑了凑:“我等你下回再给我做。”
林安青撇了撇嘴:“好好好,我再做。”
“下月初六是你生辰,”周煜城从怀里摸出个小巧精致的木盒,“想着婚事定了,该送你件像样的礼。”
木盒打卡,里面躺着支银步摇,簪头是只展翅的蝴蝶,翅膀上镶着细小的珍珠,动一动就晃出细碎的光。
林安青拿起步摇,指尖抚过蝴蝶的翅膀,忽然想起去年她随口说过,表姐的步摇上镶着珍珠,看着格外好看。
“这是……前几日从库房里翻出来的,”周煜城许怕她觉得太贵重,故意说得轻描淡写,“是我祖母年轻时戴过的,重新打磨了一下,配你的海棠花簪正好。”
其实是他托人跑了三趟珠宝行,照着记忆里她喜欢的样式定做的,光是选珍珠就挑了整整半日。
林安青把步摇小心翼翼地放回盒里,忽然踮起脚轻轻的在周煜城脸上啄了一下,软乎乎的触感像花瓣落在脸颊上。
林安青亲完就红着脸往墙根跑,声音带着点慌:“我先回府了!
花糕留给你了记得吃!”
周煜城愣愣摸了摸刚被她亲过的地方,看着她利落地翻上墙头,浅青色的裙摆消失在墙后时,还带下来一串清脆的笑声。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漆盒,里面还剩五块花糕,忽然觉得方才尝到的甜味,比任何时候都要绵长。
远处传来操练的号角声,是前院的卫兵开始整队了。
周煜城把漆盒放在大理石桌上,转身往正厅走去,刚绕过月亮门,就见管家匆匆走来:“少爷,宫里来人了,说陛下召您入宫。”
周煜城脚步顿了顿,抬头望了眼墙头。
春风卷着海棠花瓣落在他的肩头,他忽然想起林安青方才的话,回头指了指大理石桌上的漆盒对管家道:“把那盒花糕收好,待我回来吃。”
管家应了声,看着自家少爷大步往府外走,玄色的衣袍在漫天飞花里,竟透出几分难得的轻快。
谁也没留意,落在周煜城发间的那片海棠花瓣,被风卷着飘向远处,落在了一个正欲起身的信使靴边——那信使怀里揣着的密信,封蜡上印着明岚加急的火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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