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之上的浮沙

第一章 陷阱县里最豪华的“欣粤”酒楼顶层包厢，空气里弥漫着茅台酒和高级香烟的气味。

李宝山满面红光，粗壮的手指不耐烦地敲着墙面，同时对着手机那头骂娘：“区区两百万，

跟老子催命？告诉你，这点钱对老子来说就是钢镚钱，老子的矿一天就不止这个数！下周一，

下周一财务上班就打给你，再啰嗦一分没有！”挂了电话，他脸上的戾气瞬间消散，

转身回到了包厢。用一种长辈般的和蔼，看向桌对面的年轻人——陈宇。“久等了啊，陈总。

我那个矿屁事太多。”他端起酒杯，朝陈宇举了举，劳力士在灯下晃得人眼晕，

“刚才说到哪了？”陈宇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因公司裁员而焦虑的心情，

被这位“实力雄厚”的李宝山的气场暂时压了下去。36岁的他名校毕业，

在都市金融圈见过些世面，但李宝山这种裹挟着泥土与金钱的霸气，

仍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冲击与羡慕。“李总生意做得大，难免有些琐事。”陈宇斟酌着用词。

李宝山大手一挥，“咱县东边那块地，县里发展规划早就定了调子，要搞商业开发，两个亿，

我准备先投两个亿，干票大的！”他站起身挺着肚子上的爱马仕皮带走到陈宇旁边，

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拍着陈宇得肩膀亲昵地说，“陈总啊，我这人没文化，

就佩服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地块的‘招拍挂’眼看就要启动，

只要你肯来帮我运作这个项目，咱都好说啊。

”“咳咳咳”旁边的常务副县长王德华似乎被呛了一口酒，李宝山快速瞪了他一眼，

继而举起酒杯对着陈宇“来陈总，我等着你加入啊。”县城另一边，青溪山矿场，

夜班工人王海生正爬在高高的脚手架上。他怀里揣着刚写好的举报信，他有点害怕，

但想到重病在床急需用钱的老婆，又鼓起了勇气。他回头想喊同伴说句话，

脚下突然一滑——黑影坠落，一声闷响打破了工地的沉寂。第二章 端倪几天后，

陈宇带着微醺和一份股权协议以及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回到家。

这份可以改变家族命运的东西被陈宇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桌上，阳光下，

“宝宇新城开发有限公司”几个大字，和他名字后面紧跟着的“占股15%”，

刺得他眼睛有些发酸。他仿佛已经看到，那片荒地上将拔地而起的商业体，

以及幕墙上反射着的金光。而他，

将不再是那个在都市写字楼里战战兢兢、看老板脸色的高级打工仔，

而是真正意义上的“陈总”。“两个亿的项目，李总真是大手笔。”吃晚饭时，

他忍不住对妻子林薇再次提起，语气里带着一种重新找回的自信，“只要跟着他好好干，

这就是我们翻身的机会。”林薇没抬头，

默默给孩子夹着菜：“这个李总为什么对你那么信任呢？心里总有点不踏实。

”“有什么不踏实的？”陈宇声音高了几分，“李宝山在县里的实力，谁不知道？

它那个矿听说一天进账一百万。他明确说了，前期关系已经疏通得差不多了，

‘招拍挂’只是走个形式。那天常务副县长都在饭桌上！再说， 咱们家不用出现金，

他看中的是我的专业能力和未来项目的融资方案。明天我就去公司辞职。”林薇放下碗筷，

看着丈夫连续两年来第一次焕发出神采的脸，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她只是记得，

上个月陈宇公司有可能裁员的消息传来时，他每晚失眠焦虑的样子。

这几日陈宇一直忙于研究商业地产项目需要的手续，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干劲十足。

手机响了，是李宝山打来的电话，背景音嘈杂：“陈总啊！我那个矿上急需一笔资金周转，

给设备换批核心零件，你那边能不能借我三百万顶一顶啊，一个月就还上，

利息就按最高的算好了，实在不行两百万也行啊。”语音里，李宝山的声音带着醉意，

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陈宇的心跳加快了。三百万，

这几乎是他和林薇工作这些年全部的积蓄。他看了眼身旁熟睡的妻子和孩子，停顿了片刻，

最终回复了过去说：“好的李总，我想想办法。”他想着李宝山“欣粤”酒楼那晚的排场，

想着每天进账一百万的矿，想着两个亿的投资蓝图。这么有钱有势的人，

怎么会欠他这三百万不还呢？不可能的。与此同时，澳门最豪华的永辉酒店套房里，

李宝山把手机扔到沙发上，对着旁边正在化妆的秘书崔静说：“这些念书念傻了的，

最好忽悠。”崔静冷笑了一下：“还是李总厉害。不过，

你这钱可不能给那个贱女人……”李宝山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

眼神里掠过一丝焦躁和不耐烦：“你跟过来不是就怕我找她吗？你看我也没离开你半步。

”林薇虽然不情愿，但架不住陈宇的担保，第二天两百万打到了李宝山的账上。

令人意外的是，李宝山没过几天就把利息打过来了，陈宇稍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觉得李总真是个守信用的人。他依旧沉浸在“贵人相助”的幻觉里，丝毫未曾察觉。

第三章 暗流李宝山从深圳带回吴霞，

并在县城最好的小区“丽景苑”给她置办下一套小洋楼的消息，像一阵野火，

烧遍了县城大大小小的牌局和饭桌。吴霞很年轻，带着南方城市养出来的水灵和时髦，

见人时手总是不经意地搭在那微微隆起的腹上，那姿态，俨然已是李夫人了。这个消息，

对崔静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她认识李宝山时，李宝山刚拿下矿权，

还是个土里土气、需要她帮忙打点关系、管理财务的暴发户。崔静陪着他喝酒应酬，

替他处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图的是什么？不就是等着他兑现那句含糊的承诺，

把这偌大家业，分她一杯羹？结果眼见账上的钱越来越少不说，

这还带回一个有了肚子的狐狸精。“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崔静气得在办公室里撕碎了刚打印的文件。她不能坐以待毙。这天，

崔静直接杀到了“丽景苑”。吴霞正指挥着工人摆放婴儿床，见到崔静，先是一愣，

随即轻蔑地说道：“呦，你怎么来了？宝山没跟我说你要来参观呀。”“参观？”崔静冷笑，

目光刀子似的扫过吴霞的肚子和这屋里崭新的一切，“我跟着李宝山打江山的时候，

你还在深圳哪个酒吧卖笑呢吧？这家具这房子，这些钱难道不是我这些年打理出来的？

需要跟你报备？”吴霞脸上开始略显狰狞：“姓崔的，话别说这么难听。

我现在是这屋子的女主人，宝山说了，让我安心养胎。

”她特意加重了“女主人”和“养胎”几个字。“女主人？你也配！

”崔静积压的怒火瞬间爆发，她上前一步，指着吴霞的鼻子骂了起来，

吴霞脸色大变伸手去推崔静。两个女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尖叫、咒骂、茶杯碎裂的声音混成一片。最后还是小区保安闻讯赶来，

才勉强将撕扯在一起的两人分开。这场不知道是小三和小四还是小四和小五的擂台战，

惊动了110。而此时的陈宇，正坐在新成立的“宝宇新城开发项目部”的临时办公室里，

被一群陌生面孔包围着。李宝山吸着烟得意地逢人便介绍：“看看！这是请来的合伙人，

陈总！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在大上海搞金融的！有他帮我，咱们这个商业小镇，

那就是县城未来的新天地！”来客们纷纷递上名片，称兄道弟。

做土方的张总说要请陈宇去家里喝茶，搞园林的王老板约他周末去农家乐，

银行信贷科的主任也暗示贷款流程可以“特事特办”。陈宇有些应接不暇，但内心深处，

一种被人需要、被人重视的成就感油然而生。李宝山为他描绘的蓝图，别墅豪车，

女儿出国留学……似乎变得更加真切了。李宝山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陈宇这个“名校合伙人”，就是他李宝山此刻最光鲜的“信用背书”。借着这股“东风”，

李宝山开始了他的计划：他先是”慷慨“地给公司账户打了一百万，

接着以“项目前期费用”的名义，

往家里购买了成箱的茅台和中华香烟宴请一些“头头脑脑”。

后面他又以需要预付设计费为由，从公司账上划走了五十万。他的司机厨师，

吴霞以及崔静莫名其妙地全都成了公司员工。他甚至开始接触一些小的施工队，

许以高额回报，让他们先垫资进场做一点前期工程，营造出项目火热启动的假象。

所有这些“空手套白狼”的手段，都在陈宇这位名校合伙人的光环下，显得顺理成章。

大家都觉得，李宝山这次是玩真的了，找了这么专业的帮手，项目肯定靠谱。

陈宇偶尔也会感到一丝不安，比如当他问及土地出让金是否准备好，

李宝山总大手一挥：“兄弟放心，这点钱算什么，而且县自然资源和规划局那边都给话了，

没问题！矿上月底回款，一期投资款马上到位！

”他让陈宇只要走一遍立项申请并且对接整体规划和设计就好了，其他的事情他来搞定。

看着李宝山笃定的眼神，以及李宝山家里络绎不绝的访客，陈宇把那份不安压了下去，

认为李宝山真的已经把什么都搞定，他只要走一遍流程就十拿九稳了。

他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里，却不知自己正站在一个精心编织的、即将崩塌的网中。

第四章 死因王海生的尸体像一袋散落的泥沙，摔碎在矿区冰冷的基坑底部。

安全绳断裂的茬口很新，但几个老工人私下嘀咕，海生是矿上的老把式，干活最是稳妥，

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消息传遍县城时，陈宇正对着电脑上精美的商业小镇效果图出神。

他心头一悸，那股被刻意压下的不安再次浮现。李宝山的电话紧跟着就打了过来，

语气有些着急：“陈总啊，你也听说了，我有个工人不小心掉下去了。真是倒霉透顶！

我已经让人去处理了，但是警察那边呢，把矿上的账户和我个人的账户都封了，

你看这给家属的安抚费，能不能你先帮我垫一下啊？ 这一百万我也给你算最高的利息，

这安抚费给了，我的账户不是能早点解封吗？不解封咱这项目没钱不就停了啊。

”“项目停了”这几个字，像一把锤子砸在陈宇心上，陈宇下意识地选择了听从。

他打给林薇，劝说她把家里最后那点留给孩子上学的积蓄拿出来垫付一下，同时告诉自己，

这是最后一次，等李宝山的账户解封，一切都会好起来。事到如今，他已经投入了全部身家，

他的未来他家庭的未来全都绑在了这个项目上。如果现在停下，就意味着血本无归，

意味着他刚刚看到的“跨越阶层”的希望彻底落空。李宝山的疲惫和恳切，在他看来，

是和他共同承担危机的姿态。与此同时，

关于王海生的零星信息也开始传播到县城的每个角落：他老婆得了重病，

等着钱做手术；矿上已经欠了几个月工资，他前几天还去找过李总；他最近值夜班时，

在工地角落里……陈宇这些天往返于县自然资源和规划局、住房和城乡建设局......，

提交可研报告，申请立项备案，他并未感觉到李宝山所说的都打点好了，而是忙得焦头烂额。

随着陈宇接触的人多了些，王海生的信息也像碎片一样飘进他的耳朵里，让他无法集中精力。

他开始催李宝山把准备好的土地出让金打到公司账上已做好万全的准备。无论怎么样，

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好在李宝山还有实力。矿场上，

调查并未停止只是进展缓慢。刑警在排查王海生的社会关系时，发现他坠亡前夜，

最后一个通话记录来自一个未经实名的号码。与此同时，与王海生同宿舍的工友，

在整理遗物时，

战战兢兢地交给警察一个用防水布包了好几层藏在他好久不穿的一双运动鞋里的破旧手机，

里面是几段不同日期的视频，深夜，无人的矿场边缘，

重型卡车偷偷摸摸地将一车车砂石料运走。而陈宇的三百万，像一颗细小的石子投入深渊，

连个回声都没有。自垫付那一百万后，李宝山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打过利息了，

甚至过一阵就消失几天。林薇疯狂地给他打电话发信息，询问借款的事情。恐惧的寒意，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沿着陈宇的脊椎爬升。用信任和全部家当堆砌的阶梯，终于开始坍塌。

第五章 冰山项目筹备处的办公室，陈宇焦躁地对着电脑屏幕上精美的商业小镇效果图，

第一次感到那炫目的光彩如此刺眼。李宝山刚刚在这里吞云吐雾了一番，

重复了无数遍的土地出让金绝对没问题的话听起来已经有些逆耳了。

林薇的哭诉、孩子的学费、下个月的房贷，像绞索一样收紧了陈宇的脑袋。

他站起来想要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门外出现了一个高瘦的身影。县城一家安静的茶馆，

程利不到四十岁，头发却已半白，眼袋深重，脸上几乎没了血色。陈宇坐在他对面，

“陈总……您就别提项目了。”程利的声音沙哑，“李宝山……他去年就借了我一百五十万，

说矿上应急，一个月就还，利息给得高，还答应现在这个项目的土方工程肯定给我做，

我为此还花了一百万采购设备准备接这个工程。”他猛吸了一口烟，手微微颤抖，

“可现在……我女儿……白血病，在医院等着钱做化疗啊！我找了他多少次，

开始还象征性的还了两万，现在连电话都不接了。程利的眼中泛着泪光。陈宇的心猛地一沉。

他强作镇定，安慰了程利几句，承诺会帮忙问问。离开茶馆时，他感觉手脚麻木。

他似乎觉得程利不是个例。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他开始有意识地打听。以前围着李宝山转的那些“朋友”、“合作伙伴”，

如今要么避而不见，要么唉声叹气。做建材的老王，被借走八十万；搞消防的赵总，

下文；甚至连李宝山之前的司机都被李宝山用高息借走了五万块……碎片化的信息拼凑起来，

勾勒出一个触目惊心的事实：李宝山早已债台高筑，他所谓的“实力”，

是一个依靠不断借新还旧、并用人情和空头项目承诺维持的巨大泡沫。

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愤怒仿佛一双手死死掐住了陈宇的脖子。他冲到县政府，

当初饭局上那声意味深长的咳嗽，如今想来，简直是命运的预警。

王副县长在办公室里接待了他，态度客气而疏离。“陈总啊，你的来意我明白。

”王德华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李宝山这个人呢，路子是野了点，

但以前也确实为县里做过些贡献。不过这个商业小镇项目嘛……我看你指望他是不行了。

”陈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为什么欠了这么多钱？

他的矿不是一直有进账吗……”“......他在澳门输了多少你恐怕不知道吧，

另外他的矿，已经到期了，县里准备收回。”王德华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地看着陈宇，

“我听说，你个人也借了他不少？”陈宇哑口无言，脸颊火辣辣地烧。王德华叹了口气，

“李宝山现在麻烦不小，矿上安全事故还没完呢，至于你们那个公司……唉，好自为之吧。

”从县政府大楼出来，刺眼的阳光让陈宇一阵晕眩。他不仅赔光了家底，

还可能卷入一场巨大的骗局甚至违法犯罪之中。愤怒、羞愧、恐惧交织在一起，

几乎要将他撕裂。王德华官腔十足的话，浇灭了陈宇最后一丝幻想。

王德华的态度再明白不过：县里不会为李宝山的个人行为背书，他陈宇被骗，只能自认倒霉。

失魂落魄的陈宇回到凌乱不堪的项目部办公室，瘫坐在椅子上，

望着窗外这个陌生而冷漠的小县城，第一次感到未来一片漆黑。就在这时，

他的手机铃声疯狂地响起来，是崔静打来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慌：“陈总！完了！

李宝山被纪委的人带走了！从矿上！”“为什么？”“这，是因为当年批矿的那个王局长！

他被人举报受贿，纪委查下来，当年给李宝山批矿的手续根本不合规。

”电话从陈宇手中滑落。事情以最彻底的方式崩塌了。李宝山不仅是个骗子，

更可能牵扯进严重的违法案件。他陈宇的名字，还和李宝山紧紧绑在一起，

写在那个一文不值的项目协议上。项目停了，债主很快会找上门。他站在废墟中央，

孤零零的。然而哭有用吗，他逃不掉。忽然，他想起了女儿陈曦的身影，